禹若請他吃飯，把幾年前欠下的那頓飯補(bǔ)上。

    左右無事，曲渡邊赴約。

    月上梢頭。

    亭中斟酒半杯。

    “本來該是你請我的吧，現(xiàn)在我要走了，還是我請了你?！?/br>
    兩人之間的氛圍沒有去湘河前那般僵硬了，因?yàn)橹坝砣魹榘傩涨蠹Z的事情，曲渡邊看他順眼了些。

    “都一樣，不都是吃飯？”

    “是是，一樣，”禹若：“給你的是果酒，知道你不喝太沖的?！?/br>
    曲渡邊：“這么殷勤?！?/br>
    禹若頓了下，笑了笑：“上次染病，沒留下后遺癥吧?！?/br>
    曲渡邊奇怪道：“我都好了這么久了，問這個(gè)干嘛。盼著我出事啊 ?！?/br>
    “關(guān)心一下都不行？”

    “行?！?/br>
    就是這家伙犯賤他都習(xí)慣了，冷不丁來一下挺不適應(yīng)。

    曲渡邊：“恭喜回國，雖然我們對立，但你人還不錯，好好干，這對你們南寧的百姓來說是好事。”

    禹若笑而不語，一杯酒一杯酒的往肚子里灌。

    他來大周這幾年，一直都是冷靜的，偶爾小酌幾杯，也絕對不會喝醉，畢竟身處敵國。

    曲渡邊估摸著他大概是心底有事，也沒打擾。

    他雙指捏住小巧的酒杯，輕輕轉(zhuǎn)動間，果酒搖晃，杯壁被夜色浸了淡淡的涼意。

    曲渡邊偶爾抿一口，然后動筷子吃菜。

    禹若提著酒壺，望著亭子外，忽的說：“想去房頂，看月亮?！?/br>
    曲渡邊：“去去，不攔著?！?/br>
    禹若看過來：“我不會輕功?！?/br>
    曲渡邊：“……”

    “你護(hù)衛(wèi)呢?！?/br>
    “吩咐過了，都不在。”

    曲渡邊：“哦，那你爬梯子上去吧。”

    禹若看了他幾秒。

    曲渡邊：“唉，行吧，看在你請客的份上?！?/br>
    他把剩下的果酒喝完，端起一盤花生米，然后抓住禹若的手臂，足尖一點(diǎn)，飛上屋檐。

    曲渡邊是個(gè)爬屋頂專業(yè)戶，小時(shí)候就經(jīng)常躺在順寧宮的屋頂上睡覺。

    他找了個(gè)最舒服的姿勢盤腿坐下，往嘴里丟著花生米。

    上面風(fēng)景著實(shí)不錯。

    院中滿池荷花，月光很亮堂，不必點(diǎn)燈也能看見路。

    禹若出神片刻。

    “若是我父皇能和你一樣就好了。”

    曲渡邊嗆住，見鬼似的看著他。

    “呃…你叫聲爹我也不介意?！?/br>
    禹若：“大周、南寧、北疆。勢力三分，權(quán)謀算計(jì)，受苦的到底還是無辜的人多。若是有一個(gè)統(tǒng)一的國家，結(jié)束三國紛爭，百姓們是不是會好過很多?！?/br>
    曲渡邊：“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他想了想，還是說：“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即便是盛世，也會有很多陰私黑暗，也有人貧困到穿衣吃飯都困難，只能說環(huán)境好些，受苦的百姓少了。百年，千年，歷史輪回，皆是如此?！?/br>
    “天下三分的局勢持續(xù)了幾十年，自我們出生起便是如此，”禹若搖搖頭，“大一統(tǒng)不過存在于史書之上，你比我還小，說的話卻好像你親眼見過那盛世。”

    “你怎么知道我沒見過。我身上還有個(gè)孽胎轉(zhuǎn)世的名頭，我記得特別清楚，上一世我就生在盛世之中，”曲渡邊指了指自己的衣袖邊邊，“這個(gè)顏色，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赤紅盛世?！?/br>
    禹若忍不住哈哈一笑。

    “還有嗎？”

    曲渡邊：“士農(nóng)工商，各個(gè)階層，倡導(dǎo)人人平等?！?/br>
    禹若：“果然是夢，不切實(shí)際?！?/br>
    “夢？”

    曲渡邊看著夜空星河，把花生米塞給禹若，自己往后一仰。

    月亮圓缺，亙古不變。

    今人不見古時(shí)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曲渡邊望了會兒，懶懶道：“人生須臾，幾十年而已。你我，也不過只是幾千年史書之中的塵埃一粒罷了?！?/br>
    “所以未曾見過的風(fēng)景，并不代表它不可能存在?！?/br>
    禹若：“那你覺得我們能見到嗎？”

    曲渡邊：“見不到，太遙遠(yuǎn)了。”

    禹若：“果然還是覺得我醉了，騙我的吧。不過…聽起來就很好，要是真的有，我想去看看?！?/br>
    曲渡邊覺得禹若臉上向往的神情不像是假的。

    這廝心里挺叛逆啊，要知道向往人人平等的皇子，屬于背叛自己的階級。因?yàn)槿巳似降戎?，皇?quán)不復(fù)存在，人民當(dāng)家作主。

    要是生在現(xiàn)代的普通家庭，就他這個(gè)為百姓求糧的勁，說不準(zhǔn)能考公去當(dāng)公務(wù)員，為國家做貢獻(xiàn)。

    可惜，生在古代，生在南寧。

    腦中胡亂想了一通，曲渡邊道：“那還不如你們南寧主動投降，被大周吞并，實(shí)現(xiàn)中原和平大一統(tǒng)來得實(shí)在?！?/br>
    禹若沒接話，過了會兒才說：“我回去后，以后再見面，就是敵人了，我不會手軟?！?/br>
    曲渡邊：“搞清楚，本來就是。不過今晚例外?！?/br>
    “今晚例外，”禹若笑笑，然后正色，“我會一直關(guān)注你，期待以后能和你正經(jīng)交手?！?/br>
    曲渡邊：“……我不期待?！?/br>
    他們兩個(gè)的交集就止步于此就好，好感度他也不要了，不差這一年。

    曲渡邊：“明天不去送你了，我睡懶覺，起不來。提前祝你路上順利?！?/br>
    禹若點(diǎn)頭：“謝謝?！?/br>
    以及。

    對不起。

    是他的父皇害的七皇子染病。

    他心有愧疚，但瘟疫的事情站在南寧的立場上，他不能對敵國之人說出口。

    曲渡邊從他那里捏了幾粒花生米，丟得老高，然后精準(zhǔn)落入嘴巴里。

    “快點(diǎn)喝，喝完拎你下去，我回去晚了會挨嘮叨?！?/br>
    “好?！?/br>
    滿院清風(fēng)，曠然靜謐。

    第129章

    南寧。

    皇宮。

    禹若剛一會來, 就被皇帝召見。

    南寧的皇宮與大周皇宮的裝潢相差非常大，黑色的紗幔層層堆疊，上面繡著象征著帝王權(quán)柄的龍。

    殿內(nèi)空蕩, 中間放著一張長凳。

    旁邊站著兩名宮人，手中握著廷杖。

    大太監(jiān)瞥了眼禹若，尖聲說：“殿下, 陛下說了, 您御前失儀, 得罰, ”他指著長凳, “您請吧。”

    禹若淡淡道：“兒臣領(lǐng)罰?！?/br>
    撩起衣擺, 趴在長凳上。

    大太監(jiān)：“打！”

    行刑的人立即一前一后，廷杖重重打在禹若后腰和臀部，安靜的殿內(nèi)只有rou體擊打的聲音，和隱約一兩聲悶哼。

    血色逐漸滲透衣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

    禹若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白下去。

    不知道打了多久, 里面才傳來一聲低沉的：“好了?！?/br>
    行刑的宮人立馬停下, 大太監(jiān)揮揮手，他們退了下去。

    屏風(fēng)后走出來一個(gè)胸膛半裸的男子，他瞧著比崇昭帝年輕不少, 腳穿木屐，走到長凳前面。

    “若兒, 回來啦?！?/br>
    南寧皇帝笑了下：“五年沒見, 不拜見父皇嗎？”

    禹若額頭上一層冷汗, 眼前虛影重疊, 耳中隱約耳鳴，他閉了閉眼, 強(qiáng)撐著動了下，下一秒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南寧皇帝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