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顧嵐手里東西的那刻，謝姝妤背上登時浮出涔涔冷汗，腦袋活像被銅鐘撞了一下，震得發(fā)蒙。

    昨晚有關(guān)這個盒子的記憶在眼前飛速閃回，她只記得她和謝翎之當(dāng)時都興致高漲，謝翎之被她緊緊摟著脖子，一邊在她身上起伏一邊伸手從柜子里掏出避孕套盒子，手指匆匆夾出里面最后兩枚套子，然后順勢就把空盒子丟了回去。

    ……今早也只換了垃圾袋，忘了扔這個。

    主要是，他倆誰都沒料到顧嵐會翻他們房間。

    謝姝妤懵得頭昏腦漲，指尖冰涼地打著戰(zhàn)。對著顧嵐審視的目光，她張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我用的，怎么了，媽？”

    謝翎之的聲音忽地自背后響起，謝姝妤視野一清，宛如找到依靠般倏然回頭。

    只見謝翎之抱著雙臂懶懶倚門，視線睨著顧嵐手里那塊避孕套盒子，坦然得就跟那是一根掉在地上的頭發(fā)一樣。

    顧嵐神色古怪，“你在家里用避孕套？”

    謝翎之說：“沒，前兩周約我女朋友出去開房，我嫌到地方再買套太麻煩，干脆就在家附近買了幾盒，拆了直接帶著套過去?！?/br>
    這番直白又無所顧忌的話沖擊得顧嵐臉皮一抽：“……”

    謝翎之信步走過去，掌心在謝姝妤肩頭搭了一下——像是一個讓她讓路的動作，但其中的安撫意味只有他們彼此才知曉。謝姝妤定了定心神，默不作聲往邊上讓開半步，謝翎之從顧嵐手中輕飄飄取走盒子，往客廳垃圾桶一丟——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劃過半空，避孕套盒子咚地跌入垃圾桶，“昨晚剛用完這盒，忘扔了?！?/br>
    顧嵐：“…………”

    默然良久，顧嵐僵硬地放下手，原地踱步幾個來回，表情相當(dāng)不自然地開口：“你跟你那個女朋友，什么時候……”

    謝翎之：“交往那天就做了。”

    顧嵐一哽，又是半天沒說話。

    謝翎之沒臉沒皮說完這些，徑直走進廚房，“媽，飯還沒好嗎，我都餓了?！?/br>
    顧嵐這才回神，小跑進廚房折騰飯菜。

    顧嵐的手藝依舊沒得說，蒜薹炒rou，西紅柿雞蛋，可樂雞脖，紅燒排骨，還有一盆白菜粉絲豆腐煲。一桌子樣式簡單的家常菜愣是做得香飄十里，色香味俱全。

    三碗米飯最后端上桌，顧嵐也坐了下來，跟倆孩子一起吃飯。

    “本來我還想再給你們燉個蕓豆土豆，我記得你倆小時候都愛吃，但是市場里賣的蕓豆都太老了，燉起來也慢，我怕你們餓著，就沒做?！鳖檷菇o坐在她旁邊的謝姝妤夾了塊排骨，又目測了下自己跟斜對面謝翎之的距離，思量須臾，還是放棄了給他夾菜的想法，繼續(xù)說，“等下回吧，下回mama挑個時間再來看你們，然后給你們燉一鍋。”

    經(jīng)過剛才那一遭驚嚇，謝姝妤此時無比乖巧，說什么都點頭：“嗯，好，謝謝mama?！?/br>
    顧嵐笑著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問：“姝妤，你現(xiàn)在有沒有談alpha啊？”

    “噗——咳、咳咳！”謝姝妤猛得被米粒嗆了下，敲著胸口一頓咳嗽，“mama你……你怎么問這個？”

    “哦，mama是看你哥哥都有女朋友了，就想問問你?！鳖檷剐φf，“你這么漂亮，在學(xué)校應(yīng)該有不少alpha追你吧？”

    “呵呵……”謝姝妤干笑，“是有一些……但我都沒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不是很想談戀愛?！?/br>
    桌下的腳忽然被碰了碰，謝姝妤一僵，眼神沒動，依然盯著飯碗。

    那只腳卻得寸進尺，繼而伸得更近，修長足弓勾著她細瘦的腳踝，曖昧輕蹭。

    謝姝妤悄然吸了口氣，微微并腿，足跟警告似的蹬了下那只腳。

    顧嵐接著說：“不談戀愛也好，你現(xiàn)在正是學(xué)習(xí)的時候，alpha什么的可以等上了大學(xué)再談。”她瞄了眼謝翎之，清清嗓子，意有所指道，“不過吧，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分化了，到了有發(fā)情期的時候，你要是實在忍不住，談個alpha也可以。但是絕對不能做除了臨時標記之外的事情，知道嗎？也千萬要擦亮眼睛……別找太隨隨便便的?！?/br>
    ——比如你哥這樣兒，出了學(xué)校就買套帶人開房。

    剛才她看那個避孕套還是凸點的……真會玩兒。

    顧嵐屬實想教育下謝翎之不要這么不知檢點，然而看看大兒子那冷漠淡薄的神色，她又有些開不了口——估計說了他也不會聽，他們母子倆的關(guān)系可能還會鬧得更僵。

    最后一句顧嵐沒說，但謝姝妤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憋著嘴巴想笑又不敢笑，腦袋快埋進飯碗里：“知道了mama?！?/br>
    謝翎之不言不語，桌子底下的勁瘦小腿直接纏住她的腿，用了些力，悄悄把她往他那邊拉。

    謝姝妤忍無可忍地踮起腳，狠狠踩了他一下。

    謝翎之肩膀一聳，嘴角微咧。隨即那條腿就老實了。

    顧嵐沒注意到兄妹倆這邊的暗潮涌動，她靜靜吃了幾口飯，躊躇片刻，到底還是轉(zhuǎn)向了謝翎之：“翎之啊，你……那個女朋友，是你們四中的嗎？”

    謝翎之面色自然：“是?！?/br>
    “和你同屆？”

    “您問這個干什么。”謝翎之放下筷子，不加感情地揚笑調(diào)侃：“難不成是想學(xué)電視劇里那些豪門主婦，甩她點錢讓她離開我，別耽誤我未來前程？”

    顧嵐啞了啞，訕訕地笑：“沒有，怎么可能，mama就是好奇一下，畢竟你們這個年紀做……這種事，還是有點……太不安全了?！?/br>
    “所以才戴安全套了啊?！敝x翎之坦蕩說。

    顧嵐沉默。

    她低下頭，用筷子扒拉幾下米飯，狀似無意地問：“你還帶你女朋友來過家里嗎？”

    謝翎之一頓，“當(dāng)然沒有，為什么這么問？”

    “我看你床上有兩個枕頭，都像是常用的樣子。”

    “哦，”謝翎之說，“另一個是姝妤用的，她有時候會來我床上睡覺。”

    謝姝妤登時渾身緊繃。

    “姝妤？”顧嵐瞥向緩慢嚼菜的謝姝妤，擰眉說：“你倆現(xiàn)在晚上還睡在一起？”

    謝姝妤是實打?qū)嶓w會到了什么叫食不知味。

    思緒飛快運轉(zhuǎn)，她扯扯嘴角，含糊道：“沒有……就偶爾吧，最近下雨天比較多，我晚上耳朵痛，睡不著，就會去哥哥房間讓他幫我揉一揉?！?/br>
    聽她提起耳朵，顧嵐驀地安靜了。

    飯桌上一時只剩下筷子跟碗盤碰撞的清脆響動。

    不知過了多久，顧嵐再度開口，這回音量更低了些，“姝妤，等明年你哥哥畢業(yè)走了，mama過來照顧你吧?！?/br>
    謝姝妤和謝翎之皆是一愣。

    謝姝妤呆呆張嘴：“……??？為什么？”

    顧嵐說：“你哥走了，你們爸爸也總不在家，難道要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我可以——”

    “這事兒我想了好久了。”謝姝妤急切想說點什么，卻被顧嵐打斷，“你哥明年這個時候應(yīng)該就在北京了，mama來之前在火車上就想著，要不到時候跟你爸爸商量商量，我搬到這邊暫時住一陣，照顧你，等你也上大學(xué)了再回去?！?/br>
    “……”謝姝妤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目光帶著求助投向謝翎之。

    謝翎之不慌不忙，淡淡說：“媽，你是打算自己過來住，還是帶你老公孩子一起來？”

    顧嵐當(dāng)即變了臉色。

    手中的筷子摩擦幾息，她艱難道：“我……就帶小薇一個，你們魏叔得在濰市工作，就不跟我一起來了?！?/br>
    ——濰市是顧嵐老家，也是她如今生活的地方。

    謝翎之說：“你那女兒太吵了，動不動就哇哇亂叫，會吵到姝妤休息，而且她還不懂事，萬一哪天姝妤沒注意，她進姝妤房間弄壞她練習(xí)冊怎么辦。”

    顧嵐急忙道：“我會管好她……”

    “再說吧，媽?！敝x翎之放下筷子，也沒心情再吃了，“說不定老爸明年就回來了，他也不是照顧不了姝妤?！?/br>
    顧嵐靜了一陣，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里，低聲說：“行，再說吧。”

    一頓飯味同嚼蠟地吃完了，謝翎之起身收拾碗筷，卻被顧嵐攔住。

    “我收拾，你和姝妤回屋休息吧，下午我?guī)銈內(nèi)ド虉龉涔?，買點衣服零食放家里。”

    謝翎之動作停住，問：“媽，你今天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顧嵐面容僵了僵，生硬地笑：“mama才剛來，你就趕mama走呀？”

    謝翎之淡道：“不是，姝妤下午有家長會，我和她都得去學(xué)校一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沒法繼續(xù)招待您。”

    “家長會？”顧嵐眼睛一亮，“那不正好，我去給她開啊！本來我也想到四中轉(zhuǎn)轉(zhuǎn)來著！”

    這下不止謝翎之，連正要站起來回屋的謝姝妤都怔住了，“mama……你去給我開家長會？”

    “對啊，怎么了？”

    謝姝妤眨巴兩下眼，忽然回過味兒來——對哦，mama回來了，可以叫mama去開家長會啊。

    這些年都習(xí)慣哥哥去開了，一下居然沒反應(yīng)過來……

    “沒怎么沒怎么，”謝姝妤高興地應(yīng)道，放下過去不提，能像別人一樣有父母去開家長會，她心里多少還是欣喜的，“家長會下午兩點半開始，等兩點了我們一起打車去吧？”

    顧嵐：“行！”

    站在旁邊的謝翎之瞟了謝姝妤一眼，瞧見她眉眼間的雀躍，剛要張開的口無聲閉合。

    他什么都沒說，拾起碗筷，默默放到廚房水槽。

    *

    下午兩點半。

    教室里坐著一眾家長，班主任常萍站在講臺上，就這次月考成績以及高二學(xué)年的學(xué)習(xí)計劃侃侃而談。

    謝姝妤站在走廊，扒著教室外側(cè)的窗臺，仰頭往里面偷看。

    ——顧嵐坐在她的位置上，滿臉認真地聽著常萍說話，時不時翻看一下桌面攤開的試卷，唇邊露出滿意的淺笑。

    謝姝妤心中微微歡喜，視線不經(jīng)意一轉(zhuǎn)，瞥到顧嵐旁邊的座位。

    是空的。

    江梨家長沒來。

    謝姝妤詫異地看著那個空座。雖然當(dāng)引導(dǎo)員的次數(shù)不少了，但她貌似還是第一次注意到江梨家長的缺席。

    不知道只是這一次偶然，還是江梨父母也跟她的一樣，從來沒出現(xiàn)過。

    謝姝妤扭頭望向身后跟她一同當(dāng)引導(dǎo)員的江梨，江梨正背著手站在走廊窗戶邊看風(fēng)景。

    她離開窗臺，走到江梨身邊，好奇問：“你爸媽怎么沒來？”

    好歹也是年級第一的家長，不過來露露臉顯擺一下嗎？

    江梨轉(zhuǎn)頭看她，表情些許意外，沒想到這只冷冷清清的貓會主動過來“關(guān)懷”自己。

    “我是單親家庭，我爸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mama最近也在外地出差，沒工夫參加家長會?！苯骐S意地說。

    猝不及防聽到這么坎坷的身世，謝姝妤頓感尷尬，“……哦?！彼齽e扭地撇嘴，“不好意思?！?/br>
    江梨反手撐著窗臺，無所謂道：“沒事。不用為這種問題向我道歉?！捳f你mama今天好像也是第一次來啊，我以前都沒見到過她。她挺漂亮的?！?/br>
    謝姝妤不清不楚地“唔”了一聲，也沒對她解釋父母之前沒來的原因，只說：“謝謝夸獎。”

    “你哥呢？以前不都是他來給你開家長會嗎，今天怎么沒來？”

    “呃，我哥他……他來了，但是買東西去了?！?/br>
    謝姝妤眼神飄移。

    謝翎之確實跟她們一起來學(xué)校了，不過在校門口下車之后，他突然說要去附近買點東西，也沒說買什么就走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謝姝妤鼓了鼓臉，她感覺謝翎之好像心情不太好，但又不知道因為什么……總不至于是因為沒能參加成家長會吧？

    那就有點離譜了。

    左思右想也沒想明白，謝姝妤干脆拿出手機，給謝翎之發(fā)了條消息。

    【謝姝妤】：你在哪兒了？怎么還沒過來？

    過了半分鐘，謝翎之才回復(fù)。

    【謝翎之】：你猜。

    【謝姝妤】：？

    【謝姝妤】：快告訴我[怒]

    謝姝妤一連發(fā)去好幾個小貓生氣的表情包，故意裝可愛用的，畢竟她還得安慰謝翎之那顆不知又磕碎了哪個角的玻璃心。

    等到她發(fā)完，謝翎之委屈巴巴回了個懟手指的表情包。

    緊接著是一條語音。

    謝姝妤顧忌地瞄一眼江梨，裝模作樣清咳兩聲，說：“那個，我去趟廁所哈?！?/br>
    江梨目不斜視看著窗外，“嗯?！?/br>
    真有領(lǐng)導(dǎo)架勢。謝姝妤在心里吐槽一句，抱著手機跑到走廊拐角，點開謝翎之發(fā)來的語音。

    ——她也是腦子瓦特了，都忘了明明直接點語音轉(zhuǎn)文字就行。

    隨著指尖落在屏幕，手機聽筒傳出謝翎之含笑的低柔聲線，宛如音色上佳的大提琴般悠揚沉雅，混著亂糟糟的背景雜音：

    “學(xué)校東邊有個花鳥市場，我在這里?！?/br>
    這句剛結(jié)束，下一條語音恰好發(fā)來，順勢接上：

    “寶寶，你過來找哥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