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衡惶然驚悚，他是個文人，一輩子打的最大的戰(zhàn)，可能只是小股活不下去的百姓，組成的搶劫團伙，似這般人數(shù)眾多的大型戰(zhàn)事，只在史官筆下見過，雖有身臨其境感，可到底不是真的身臨其境，等真的身陷這種混亂的戰(zhàn)事中時，方知寥寥幾筆描述，根本不足以形容戰(zhàn)事突起時的那種惶然忙亂，如無頭蒼蠅般的驚懼心情。

    他努力穩(wěn)住心態(tài)，沖著崔閭重重點頭，按著他的肩膀朝岸上指道，“你也不要呆在這里，這里很危險，賢弟，我暫時顧不上你，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萬一為兄……賢弟，拜托你照顧照顧為兄家小……”

    漕船翻了一半，落水的保川府府兵們在水中撲騰，武弋鳴帶頭領(lǐng)著一尾小舟往敵船上沖，他的身后，婁文宇督戰(zhàn)，組織漕船載著將兵跟在武弋鳴身后，長箭長槍大刀齊上，弩弓更是如雨般朝江上水面的將兵身上發(fā)射，江水中很快泅出一長條的血紅水線，印在人眼里更加的心驚rou跳。

    崔閭被崔誠背著，李雁扶著，一路小跑上了岸，站在高處將一切看在眼里，所有漕運幫眾們，早在戰(zhàn)事起的時候，全四散跑的躲了起來，沒有人主動參戰(zhàn)，全都沉默的看著江上的將兵與匪寇進行殊死搏斗。

    兩邊實在沒有交情，以往或許還有些仇怨，只僅僅一個晚上的相處，尚不足以令他們以命相護。

    可崔閭知道，論水下功夫，沒有人比得上他們，那些落入水中久久浮不上來的將兵，只有少數(shù)是死于匪寇的箭下，大多數(shù)是落下去直接被激起的水窩帶進江底的。

    得有人下水將人拉出來。

    崔閭撐著崔誠的肩膀，抻直了身體站在岸上，流箭不時從他身邊穿過，最近的一次差點射中了他，可崔閭眼中，只有那些不及上岸就落入水中的將兵，以及迎著弩箭抽刀而上的武弋鳴，他的臉上沾滿了鮮備，手中刀在不斷的揮舞，劈開箭矢，跳上敵船，為身后的屬下用命開道，一艘艘船在他領(lǐng)兵強攻下，或沉或散或被己方占領(lǐng)。

    可敵船太多了，他縱有三頭六臂，也一時砍殺不完，再者，久戰(zhàn)力竭，他會被越來越多的匪寇圍攻而死的。

    崔閭眼中火光烈烈，望著與他一樣躲著看戰(zhàn)情的漕幫幫眾，忽然引頸高喝，“眾漕運兄弟們，雖我江州與隔岸百姓屬分江而治，但總歸我們是一朝同胞，今若冷眼看這些將士們同匪寇拼死作戰(zhàn)，待來日匪寇登臨我江州，我等又有何顏面求得對岸同胞出手相救？漕運的眾位兄弟，我知道你們都有家小，我崔某也不與你們空談這些所謂的忠心抱負之言，咱們就談實際獎賞，一位將兵，無論生死，只要你們將人撈上岸來，都按五十兩白銀計算，我崔某頭一日接手碼頭時，就不惜錢財?shù)姆种^各位，有此信用擔(dān)保，你們也不必擔(dān)心我不認賬，待戰(zhàn)事結(jié)束，所有撈過人的兄弟，皆可憑救上岸的將兵腰牌領(lǐng)錢，絕不食言。”

    轟一聲嗡響，遠處江心，武弋鳴剛跳上的一艘船正在傾斜，眼看就要兜底翻倒，他的親衛(wèi)想將人拉出來，可他為了斬殺與之對戰(zhàn)的匪首，沒有立即跳江逃生，而是隨著沉船，被一股急流吸入了江底。

    婁文宇瞬間焦急的欲領(lǐng)兵去救，可他身周也全是匪寇，一時竟不能靠近武弋鳴，正急的汗毛倒豎，臉色慘白，就聽岸上崔閭嘶聲報價，“武將軍性命，活人一萬兩，尸首一千兩，見人交銀。”

    “王將軍，活人一萬兩，尸首五千兩，見人交銀?！?/br>
    ……

    霎時，那先前躲的不見影子的幫眾們，呼啦啦的全都冒了頭，有自認水性優(yōu)秀的，就往那沉船激帶起的旋渦處潛，有不敢冒險的，就去撈普通的將兵，撈上岸后直接去摘人家腰牌，并匆匆丟下一句，“等我拿了錢后，你回頭去找崔老爺要?！?/br>
    幾百號幫眾，游魚似的往江水中跳，也不管人活人死，撈到了就把人往岸上拖，不大一會兒，陷在水中的將兵竟被打撈上了大半，擁堵施展不開的江面，一下子寬闊了許多，這讓戰(zhàn)事膠著在一起的船只，瞬間變得一目了然。

    崔閭注視著江面上的戰(zhàn)況，指著東桑賊匪的飛魚箭舟，對著渾身濕透的幫眾道，“一百兩一個東桑匪寇，按人頭領(lǐng)錢，撈條完整無損的海船，賞萬兩白銀?！?/br>
    重賞之下，勇夫立現(xiàn)，那東桑匪寇瞬時成了香餑餑，被膽大有闖勁的幫眾們盯的只覺脖子涼。

    崔閭招了陶小千上前，讓他領(lǐng)上幾個人往那被找出的幾個駐船所去，若發(fā)現(xiàn)有匪寇登陸，就用和他一樣的招數(shù)，激勵沿岸水性好的百姓出手，襄助留在駐船所上不多的保川府將兵。

    也是料到那九家家中可能早安排好了亂城的賊匪，崔閭又將長子崔元逸招到身邊，定定的望著他，“我兒可害怕膽寒？”

    崔元逸撐住微顫的身子搖頭，“兒子不怕，爹您有事盡管吩咐，兒子定能完成?！?/br>
    崔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內(nèi)城道，“帶人去內(nèi)城，發(fā)現(xiàn)想混水摸魚的宵小，或者從那幾家偷摸出來，準備攪亂內(nèi)城秩序，趁機想跑的人，就用爹剛剛的方法，以重賞激出愿搭把手的勇士，別慌，會有人為了錢財勇往直前的。”

    說著，讓跟隨他去內(nèi)城的人，兩人一組，從碼頭上趕出一輛車，那上面是武弋鳴從駐船所內(nèi)繳獲的金銀，崔閭眼也不眨的對著兒子道，“帶上錢箱子，打開來再喊話，只要有人肯出頭，只管發(f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