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順著水泥路往上開，村里早些年青瓦泥巴墻的老房子如今都已修成了二三層的自建小樓，村里人少，家家戶戶都不挨著，獨門獨院的過。

    等車快開到山頂，就更看不到幾戶人家了，只稀稀落落掩在花草樹木之間。

    汪霽家的房子還在上面，車先經(jīng)過汪奕揚(yáng)家門口。

    汪奕揚(yáng)爸媽知道他們要回來，早早就搬著板凳坐在屋檐下等著，看到車子忙圍上來。

    “啊呀，小霽真回來啦？”

    “嚯，又長帥了！”

    “汪叔，汪姨。”汪霽剛下車就被夫婦倆轉(zhuǎn)著圈的看了一通，待他把煙酒和補(bǔ)品拿下車，又被“數(shù)落”一通浪費錢。

    村里姓汪的人家多，算起來汪霽和汪奕揚(yáng)兩家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親戚。

    大概是汪奕揚(yáng)提前給他爸媽提了醒，汪叔汪姨兩口子絕口不問汪霽為什么回老家，回老家待多久的事，只一個勁給汪霽倒茶遞果盤。

    “雖然還是過年那會兒買的，但都是好糖，我先準(zhǔn)備稱點金絲猴大白兔你叔都沒讓，說那些糖便宜，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愛吃了?！蓖粢贪压P端到汪霽面前，沒忍住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瘦了?！?/br>
    雨水順著屋檐滴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滴答聲響，汪霽順從地垂頸，笑著說：“沒瘦，衣裳顯的?！?/br>
    又說：“我叔這話錯了啊，我就愛吃金絲猴和大白兔，打小不知道在您家吃了多少?！?/br>
    汪奕揚(yáng)插嘴：“那是，大半都是我貢獻(xiàn)的，你小時候長得和面團(tuán)一樣，看著就乖，我爺奶分糖都是你兩顆我一顆?！?/br>
    四個人聽了這話都笑，又想到已經(jīng)走了許多年的老人家，都生出些歲月如梭的感慨。

    一時沉默，最后還是汪叔開口道：“等我明后天下山去鄉(xiāng)里，給小霽買金絲猴和大白兔去。”

    喝完一杯熱茶，汪奕揚(yáng)開車把汪霽送回家收拾東西，汪姨跟在后頭說：“小霽中午來吃飯啊，我給你做好吃的，那么瘦，得好好補(bǔ)?！?/br>
    “好嘞?！蓖綮V搖下車窗回應(yīng)，烏黑柔軟的發(fā)絲被風(fēng)吹得凌亂。

    車從汪奕揚(yáng)家往前開一段路拐個彎，汪霽就看見了自己家的屋頂。

    二層的小樓帶庭院，一磚一瓦都用得是好材料，汪霽當(dāng)時拿出自己兩年的年薪來建這套房子，沒讓汪云江插上手，處處都只按他爺爺?shù)男囊鈦怼?/br>
    老爺子清苦一生，到老了孫子花錢給建了一棟這么氣派的新房，鄉(xiāng)里沒人不夸，那段時間樂得每晚都多倒一小格酒，到最后在上海的醫(yī)院里，汪霽每天下班去陪他，他也一心念著要回老家孫子給建的房子里去。

    車漸漸駛近，小樓的面貌也清晰，院子里的櫻桃樹和紅山茶今年依舊開了花，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嬌嫩而亮麗。

    把行李箱和滿后備箱的購物袋卸下車拿到客廳里，汪奕揚(yáng)說：“我先回去，中午等你吃飯?！?/br>
    他知道汪霽有事要辦，體貼地開車回了家。

    家里上下汪姨汪叔都打掃過，連衣柜里的床單被套都洗好曬好給鋪上了。

    一樓是他爺爺?shù)姆块g，老爺子去世后房間里的擺設(shè)沒動過，依然保留著原樣，床頭放著兩個老式的木頭箱子，是他奶奶當(dāng)年的嫁妝。

    他奶奶走的太早，記憶中他爺爺每隔兩天就要擦拭一遍箱子上的灰，木頭在陰雨天總透著股潮味，汪霽聞著這味道，突然就踏實了。

    打開行李箱和購物袋，掃把拖把放到院子里，油米鹽糖碗筷拿進(jìn)廚房，洗衣液沐浴露拿去衛(wèi)生間，等把東西全部歸置好，他提著從超市買的糕餅和酒，沿著屋后的一條小路上了后山。

    鄉(xiāng)下沒有公墓，人去世后都是葬在山上，汪霽踩著泥濘小路走到他爺奶墓前，擺好糕餅倒好酒，微微喘著氣低語：“許久沒回來了，險些沒爬上來?！?/br>
    后山上的樹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細(xì)雨洇濕他的肩膀，在眼睫上覆一層水珠。

    他伸手抹去碑上的泥，在全世界他最親的兩個人面前，抬起頭，輕輕笑了，遠(yuǎn)處青山如黛，山間清風(fēng)吹起他細(xì)碎額發(fā)，在通紅的眼角漾開柔軟的紋。

    第2章 春筍燉雞

    和兩位老人家說完話，汪霽沒急著回家，太久沒回來，他特意在后山上繞了個圈熟悉熟悉路。

    待他一步一腳泥地走了一會兒，繞開面前的樅樹林向遠(yuǎn)處看時，微微愣住。

    遠(yuǎn)山飄渺，雨幕籠罩下的蒼茫山色中，一棟三層小樓靜靜地立在那里，像是童話故事里藏匿在森林深處的木屋，坐落在如團(tuán)似錦的花叢之中，與世隔絕。

    雨天陰暗，小樓通體都亮著暖黃的燈，連花園都是亮的，燈光透過霧氣氤氳照進(jìn)汪霽心底。

    彼時吃中飯，汪叔和汪奕揚(yáng)在后院給雞扒毛，廚房的柴火灶前，汪姨揮著鍋鏟炒臘rou，汪霽坐在灶口處生火，柴火噼里啪啦的聲響中，跳動的火苗映亮他半邊臉頰，落到墻上成為搖曳的影。

    炊煙緩緩散在天地間，雨停了，汪奕揚(yáng)索性在院子里支起小木桌，四個人就坐在屋外吃。

    春筍燉雞，兒菜炒臘rou，蒜苗炒雞蛋，蒸茵陳，涼拌蕨菜，汪姨又端來一瓷碗三鮮rou片湯。

    一桌子的山野春色。

    野菜香嫩，汪霽夾一筷子蒸茵陳，挖回來的茵陳嫩芽洗干凈裹上面粉一起蒸，蘸上芝麻油和醋，入口微苦，卻唇齒留香。

    “味道怎么樣？”汪叔汪姨筷子都還未動，一個勁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