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以后這些刁民再沒有資格見到他，他回去依舊是光風(fēng)霽月的大少爺，這些人將永遠(yuǎn)在地里刨食。

    如此一思量，齊少爺胸口積攢的郁氣漸漸消散，袖子一揮：“走走走，快回去，少爺餓了。”

    齊少爺重新回到車廂，催促馬夫快些趕車回去。

    凌息目送二人走出一段距離，手中石子如暗器飛出，準(zhǔn)確擊中車輪子，由于鄉(xiāng)間小路太爛，無人察覺異常。

    直到馬車行駛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地方，車輪子毫無預(yù)兆滾了出去，馬車偏倒，連人帶馬載進(jìn)溝里。

    “哎喲！”

    齊少爺摔了個頭暈?zāi)垦?，兩眼昏黑，車夫手忙腳亂爬起來，試圖救出里面的少爺，然而齊少爺?shù)耐缺豢ㄖ?，一時半會兒爬不出來，無能狂怒，大罵車夫。

    車夫心里苦啊，眼瞧著天快黑了，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個，記起近來山匪橫生，額頭冷汗大顆大顆往下落。

    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家里能派人來找他們。

    .

    凌息把錢袋遞給劉枝，“劉阿叔你收好。”

    劉枝呆呆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錢袋，又仰頭看了看凌息，片刻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把錢袋重新放進(jìn)凌息手中，“凌息，你救了我兩次，一次是從水里把我撈起來，一次是告訴我，我可以做選擇，今天你又讓那紈绔少爺同我道了歉，這些都是我從未敢想的，謝謝你凌息?！?/br>
    他目光真摯而溫柔地凝視著凌息，目光堅定地開口：“大郎的腿傷需要花許多錢，這五十兩你拿著，你們夫夫倆救過我的命，我如何報答你們都不為過。”

    見過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的，沒見過一下掏出自己全部身家的，凌息不禁為劉阿叔的淳樸震驚。

    “一碼歸一碼，霍哥治腿的銀子我會賺，這是屬于你的錢，何況你現(xiàn)在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凌息退還給劉枝。

    劉枝堅決不肯收，他抿抿唇露出個苦笑，“實不相瞞，這銀子我留著也保不住，不如拿給大郎治腿?！?/br>
    凌息的手一僵，一句話道盡了劉枝的心酸，他一個獨身哥兒身揣巨額銀子，確實不安全，無論是濟(jì)世堂還是村子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世道不缺歹毒之輩。

    “我?guī)湍闶罩?。”凌息沒再推脫。

    劉枝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別收著，給大郎治病要緊?！?/br>
    凌息感受到劉枝的真心實意，胸口像灌了瓶梅子酒，酸酸澀澀，而后涌上陣陣暖意。

    “大夫讓他先吃幾副藥把身子養(yǎng)好才能治腿。”凌息想起秦大夫的叮囑，心虛地摸摸鼻尖。

    劉枝不懂藥理，連連點頭，“那得聽大夫的?！?/br>
    “既然現(xiàn)下手里有了銀錢，劉阿叔你便不必再去濟(jì)世堂，不如找村長租賃或是買間房舍？”凌息提議。

    劉枝腳步稍頓，比起人生地不熟的濟(jì)世堂，到底還是自幼生活的村子更有安全感，思索一會兒他定下主意，“先租吧，若是被人知曉我能買房舍，我娘家又該不安寧了?！?/br>
    趙劉兩家嬸子知曉劉枝決定留下來，別提多高興，又聽他打算租房子，趙丹桂爽快開口：“何必那么麻煩，直接住我家就是。”

    劉枝自不會答應(yīng)，再三感謝她的好意，最后兩人陪劉枝上村長家，租了吳阿奶家的房子，吳阿奶兒子上戰(zhàn)場沒了，丈夫早年上山遇到了熊瞎子，家中余下她一人生活，丈夫兒子接二連三去世，村里閑話她命硬克夫克子，鮮少與她往來。

    劉枝的名聲同樣不好，兩人湊一塊兒生活剛好有個照應(yīng)。

    屋子雖然破敗，但很整潔，看得出吳阿奶是個勤快人，就是人老了不方便爬上爬下。

    凌息家里正好在修房子，次日一早便拿了工具上吳阿奶家，幫人把屋頂漏雨的地方修繕好，缺胳膊斷腿的桌椅板凳全部翻新。

    吳阿奶笑容滿面，直夸凌息勤快善良，霍大郎娶了個他真是有福氣。

    劉枝在旁附和，兩人將凌息夸出花來，凌息聽得耳熱，轉(zhuǎn)移話題問：“劉阿叔你釀酒的手藝是哪兒學(xué)的？”

    劉枝笑容收斂，低垂眼睫，“跟我之前死了的丈夫?qū)W的。”

    雖然劉枝頭婚嫁了個會家暴的鰥夫，但有一點好的是，對方有一門釀酒的手藝，婚后男人忙不過來，劉枝跟著打下手，漸漸就學(xué)會了。

    “除了米酒你還會釀別的酒嗎？”跟凌息猜測的相同，畢竟以劉阿叔的家境，家里人不可能花錢送他去學(xué)技術(shù)，只可能是從親近人那里學(xué)來的。

    劉枝聞言怔了怔，“常喝的也就米酒，黃酒，酒樓里會賣些果酒?！?/br>
    凌息腦中靈光一閃，眼睛驟然發(fā)亮，“那葡萄酒呢？”

    劉枝被他亮晶晶的雙眸閃了下，愣愣搖頭：“沒有?！?/br>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绷柘⒚摽诙觯蛄藗€響指，賺錢的法子這不就來了嗎。

    劉枝聽不懂凌息口中的詩句，只頓覺凌息氣度非凡，遠(yuǎn)比自己在縣城見過的那些讀書人更有讀書人的派頭，注視凌息的目光不由更為崇拜。

    “劉阿叔，咱們一起做筆生意吧?！绷柘⑥D(zhuǎn)過身朝劉枝伸手。

    劉枝如同中了降頭，毫不猶豫答應(yīng)：“好啊?！?/br>
    第34章

    幾秒后，劉枝猛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答應(yīng)了什么，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行的?！?/br>
    凌息卻不給他反悔的機(jī)會，“劉阿叔，你剛才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吳阿奶都聽見了。”

    劉枝著急忙慌回頭去看吳阿奶，吳阿奶笑得慈祥，力挺凌息，“是啊劉枝，作為長輩你可不能出爾反爾，惹小輩笑話?！?/br>
    劉枝：“……”

    “好了，事情就這么決定了，我先回去同霍哥商量好章程，需要麻煩你時我再過來?！绷柘⒘粝逻@么句話，眨眼功夫便消失無蹤。

    劉枝徹底傻眼，“吳阿奶您怎么也幫著凌息胡來，我咋能成事。”

    吳阿奶樂呵呵道：“人凌息都不怕，你莫不是白比人多吃十幾年的飯？”

    話是這么說，可凌息的確比自己強(qiáng)呀。

    劉枝惴惴不安地坐到吳阿奶身邊，拿起菜擇起來，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

    “釀酒？”霍琚聽完凌息的想法后，頗為意外。

    凌息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解釋：“嗯，上次打回來的酒度數(shù)太低了，我有辦法提高它的純度?！?/br>
    “你會釀燒刀子？”霍琚以為凌息口中所指是邊疆的燒刀子。

    凌息托著下巴琢磨了會兒，不太確定地說：“我沒喝過你口中的燒刀子，我的辦法其實就是蒸餾提純，不過器材限制純度無法提太高。”

    霍琚沒太聽懂凌息口中所謂的“蒸餾提純”，大概知曉凌息有辦法提高酒的度數(shù)，光這點的確是個商機(jī)，至少在他眼中比起寡淡無味的米酒，更喜好烈性一些的酒。

    “可以一試，不過得提前告知世人此酒烈性，以免貪杯惹出事端?！?/br>
    經(jīng)霍琚提醒，凌息放在了心上，萬一遇上好勝心強(qiáng)的，喝出問題找他負(fù)責(zé)，他可負(fù)不起。

    他鄭重頷首，“知道了?！?/br>
    兩人一番合計后，凌息的頭發(fā)差不多干了，吹熄蠟燭爬到床上躺下。

    “我見山中荔枝挺多，你們這邊的人喜歡吃荔枝嗎？”黑暗中凌息躺平了望著屋頂詢問身邊人。

    霍琚低沉的嗓音輕緩響起：“喜歡，往年會舉辦詩會，吃荔枝，詠荔枝，文人雅士云集。”

    凌息聞言猛地坐起來，“在哪兒舉辦？啥時候？”

    幸虧霍琚心臟強(qiáng)大，否則早被凌息一驚一乍的動作嚇?biāo)涝S多回了。

    “八月中，天氣不似六七月炎熱，還能再吃一茬荔枝?！?/br>
    霍琚閉眼回憶了會兒，“應(yīng)該是在貴妃嶺舉辦詩會?！?/br>
    聽到地點，凌息猜測道：“貴妃嶺該不會是因為某位貴妃喜好荔枝而得名吧？”

    “的確?！被翳⒙牫鏊遣碌?，日常覺得凌息有點神棍的本事在身上。

    凌息嘖嘖兩聲搖搖頭，算了算日子得加快進(jìn)度了。

    “我明天開始和劉阿叔一起釀酒，你換我下去修房子。”

    說是修房子，其實是變相的監(jiān)工，人都有懈怠心理，況且多修一天房子能多吃一頓rou，干活的人便逐漸開始劃水，企圖拉長工期，凌息多火眼金睛，哪能讓他們得逞，自己在旁邊吭哧吭哧干活，那些大男子主義的漢子們瞧見，累死也不能不如哥兒，于是干活越發(fā)賣力。

    凌息每天輕輕松松，可苦了那群漢子，一個個每天累得像死狗，回家后倒頭就睡，若非親眼看見過凌息家豐盛的飯菜，他們家里人都要懷疑自家漢子是不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好?！被翳⑿廊煌?。

    “你若是要上縣城，幫我把背簍里的弓箭帶去賣了?！?/br>
    “弓箭？”凌息近日注意力沒放在霍琚身上，不曉得他竟還做了弓箭。

    “嗯，我用的鹿筋，少于五兩銀子不賣。”霍琚叮囑凌息。

    凌息差點沒給嚇到床底下去，“五兩銀子？你搶錢??？”

    饒是用了鹿筋，一張弓也用不了五兩銀子，霍琚是在上面雕花了嗎？

    無視他的震驚，霍琚淡淡開口：“懂行的人會愿意出錢?！?/br>
    簡簡單單一句話，不打算多解釋幾句，盡顯酷哥本色。

    凌息在黑暗中能清晰視物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男人線條鋒利的側(cè)臉，劍眉星目，硬朗剛毅，尤其通身銅皮鐵骨散發(fā)出nongnong的荷爾蒙氣息。

    就在他盯得目不轉(zhuǎn)睛之際，黑暗中一道略顯喑啞的聲音響起，“你夜能視物？”

    “嗯?！绷柘⑤p輕回應(yīng)，不覺這有什么可稀奇的。

    簡短一個字的回答，印證了霍琚長久以來的猜測，心潮翻涌，艱澀地滾動喉結(jié)。

    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年的視線，像火星即將把他點燃。

    男人被迫偏過頭，用后背隔絕少年磨人的注視，卻聽夜色中清淺一聲哀怨地嘆息。

    不禁氣笑了，哪家正經(jīng)兒郎會一直盯著另一個男人看，莫不是想屁股疼？

    念頭稍起，后脖頸兒便一片燒灼，霍琚的大手捂上那片灼燙，懊惱自己實在缺乏自制力。

    于是，凌息照常睡了個好覺，霍琚則胡思亂想了一整夜，次日周身低氣壓環(huán)繞，以至于鼓起勇氣試圖上前與他談話的霍常安，在看見他的瞬間慫了，雙腳在原地打了會兒架，局促地躲進(jìn)施工隊里。

    大哥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還是改天再聊吧。

    吃過早飯凌息背上背簍去摘了許多果子，他打算各種果酒試著做一點。

    吳阿奶家住得較為偏僻，很少有人經(jīng)過，如今多了個劉枝，比較忌諱的人家更是提著孩子耳朵警告他們遠(yuǎn)離此處。

    人少清靜，吳阿奶早就看開了，劉枝原本也不是熟絡(luò)的性子，正好不用聽村中人的閑言碎語。

    對于凌息而言，則是很好的實驗基地。

    “劉阿叔，你還有酒曲嗎？”凌息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清水。

    劉阿叔愧疚地?fù)u頭，曹家人守著他收拾的包袱，他只帶了幾身衣服和貼身的東西，“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