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也差不多該睡了。

    琉玉吹熄了燭火。

    毫不意外地，琉玉很快就感覺到逐漸得寸進尺的觸肢已經(jīng)纏住了她的腳踝，順勢而上。

    不過今夜趕路，墨麟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這樣緊緊貼著她，就已經(jīng)能讓他渾身每一寸都在發(fā)出舒服的喟嘆。

    “問你一個問題啊?！?/br>
    琉玉還是忍不住開口：

    “我一直都想問來著……你以前，是不是早就見過我啊？”

    黑暗中，暗如磷火的眸子微微睜開。

    一時間，有玉京的春花、無色城的燈火、花枝上的簌簌吹響的詩箋從他腦海中掠過，最后定格在紛然墜落的山櫻花下。

    ——除了我以外，絕不能輸給世間任何一人，這樣的男子，方才配得上我陰山琉玉。

    那時說出這番話的少女明媚又驕傲。

    是靈雍第一的天才，是世代公卿之家的貴女。

    而他是寂寂無名。

    是人人皆可踐踏的奴隸。

    “……沒有。”

    他嗓音帶著莫名的悶，動作粗魯?shù)刈Я艘幌卤蛔?，重重掖在她后頸處。

    “當(dāng)奴隸也很忙，沒空關(guān)注大小姐呢?！?/br>
    第34章

    姑獲鳥鬼車駛在凄清夜色中。

    離開妖鬼群居的城池后, 周遭迅速陷入崎嶇難行的黑暗叢林，護衛(wèi)在兩側(cè)的玉京女使與十二儺神輪班警戒，以防止林深處暗藏的疫鬼伏擊。

    遙遙望見琉玉他們的鬼車熄了燭火, 剛與朝鳶換班的朝暝坐在車頂上出神。

    又罩著一層勢隔絕外界。

    也不知道小姐和那個泥腿子妖鬼獨處時，能有什么話題可聊，自從到了九幽后, 小姐陪他和朝鳶的時間都少了許多呢。

    朝暝頗有些吃味地想著，耳畔卻捕捉到身后鬼車內(nèi)傳來一聲很低的輕呼。

    是阿絳所乘的鬼車。

    “出什么事了嗎——”

    落在車門邊的朝暝本想挑簾，指尖卻頓了一下，并未入內(nèi)。

    “只是方才車輪被什么東西震了一下?！?/br>
    車內(nèi)的阿絳聲線放緩, 溫聲答：

    “妾身沒事, 朝暝大人不必?fù)?dān)心?！?/br>
    朝暝松了口氣。

    正欲離開時，忽見一只手輕搭在車簾上, 淡粉色的指甲，指尖修得圓潤, 她輕撩車簾, 讓朝暝能看清昏黃燭光下只著一件單薄里衣的身影。

    “朝暝大人……要進來嗎？”

    她的語氣帶著試探，由于她口吻尋常, 朝暝乍一聽還以為是她有什么話想說。

    直到他瞧見阿絳的手指已經(jīng)落在衣帶上，他才慌里慌張地將車簾扯下，動作飛快地關(guān)上了外面的小門。

    “——我沒那個意思！”

    朝暝咬著后槽牙擠出了這么一句。

    周圍有妖鬼好奇朝這邊打量，被惱羞成怒的朝暝瞪了回去。

    “我真不是來——”隔著鏤花小門，面色尷尬的朝暝盡量向她解釋, “我替你向月娘借書也不是為了這個, 你……你不用這樣?！?/br>
    阿絳看著小門上倒映的身影。

    少年扎著高馬尾, 身型清瘦，靠近她的時候, 沒有那些酒rou妖鬼帶來的濁氣。

    干燥又清爽，和那個長得與他很像的jiejie，還有琉玉小姐身邊的那些女使一樣。

    阿絳袖中緊繃的手指松了幾分，軟軟垂落在膝上。

    “那妾身沒有辦法感謝您了?！?/br>
    除了這個，她再沒有別的價值。

    “不用你謝，”朝暝撓了撓臉頰，輕聲道，“我就是看你喜歡，想給送你，也不為別的，你要是覺得喜歡，就算是最好的感謝了?！?/br>
    阿絳認(rèn)真答：“我喜歡的?！?/br>
    “那就好?！?/br>
    朝暝還想說些什么，卻怕再說幾句，她又要叫他進去。

    “那你早些睡?！?/br>
    鏤花小門上的倒影消失了。

    阿絳挑開車簾朝外探看。

    竹林風(fēng)聲婆娑，月華如練，穿過竹影灑落在鬼車車頂?shù)男律倌晟砩稀?/br>
    車輪碾過顛簸不平的小路，隊伍中隱約有姑獲鳥的鳴叫。

    阿絳倚著車窗，不知為何瞧了他許久。

    直到右眼處再度傳來刺痛。

    她咬住舌頭，以免再度發(fā)出聲響引來旁人的關(guān)注。

    是生病了嗎？

    是什么時候開始痛的？

    記不起來了。

    ……還是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吧。

    -

    抵達咸池鬼道院時天光大亮，掌管此間鬼道院的院長帶著十多名妖鬼于門外相迎。

    “……昨日我們收到尊主尊后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就將招賢令發(fā)往整個咸池城，今日一早，便有二十余人族女子前來鬼道院，想了解到鬼道院授課的事……”

    琉玉很難不多瞧幾眼這位院長額角上的rou須。

    還好，除了這一對像蟲子的觸須，院長看起來就像個尋常老者，比時常甩著八爪魚似的觸肢的攬諸要好許多。

    她斂去打量神色，問：

    “可有了解過她們水準(zhǔn)如何？”

    院長笑容慈祥：“在尊后眼中，可能不值一提，不過我等粗略了解了一番，能識字?jǐn)嗑?，這就很不錯了，還有一位年紀(jì)最大的老太太通曉詩文，能解經(jīng)書，更是綽綽有余?！?/br>
    琉玉略覺意外。

    “應(yīng)該是最早被送去獻祭邪魔的女子之一?！?/br>
    墨麟向她解釋：

    “據(jù)說當(dāng)時大晁帝室送去的，都是宗室女子，受孕魔胎后，她們的體質(zhì)被妖鬼之炁影響，即便未開炁海，壽數(shù)也不同于尋常凡人了。”

    琉玉偏頭看他：

    “所以即便她們是人族，也會被修者察覺出身份。”

    “沒錯。”

    琉玉穿過遮蔽天光的槐樹，在這一片綠意深深中有些出神。

    很快，院長帶著他們見到了那些人族女子。

    如他所言，這些人族女子并未開炁海，是沒有踏入仙道的尋常凡人。

    但從她們面容的溝壑，和眼中沉積的世故來看，她們的年紀(jì)顯然遠(yuǎn)比在場所有人和妖鬼都大。

    “我與山魈他們要去檢查城池的疫鬼防御部署，你在這邊，有事可隨時遣人來喚我。”

    琉玉理好衣擺坐下，聞言不禁抬頭笑了一下：

    “能有什么事？你去吧?！?/br>
    待墨麟離開后，對面有一位老者忽而開口：

    “尊后是陰山氏的后代？”

    說話的老者頭發(fā)花白，布滿溝壑的面龐有層層疊疊的褐斑，望向琉玉的眼是灰白的濁色，琉玉不太確定她是否能夠看清自己的模樣。

    但她衣著十分整潔，腕上素銀首飾，面貌并不頹唐，反而比這鬼道院里大半不講究的妖鬼要有精氣神。

    她身后那些或年輕或年長的女子，也似乎隱隱以她為首。

    “沒錯?！?/br>
    琉玉回答道：

    “敢為尊駕籍貫何處?！?/br>
    面見尊后的場合，這位老者并未有半分怯場，手中甚至還握著縫到一半的鞋墊。

    “中州天虞，從前也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呢，如今王畿敗落，天虞恐怕也成了鄉(xiāng)下地方了吧？”

    她說得沒錯，自世族崛起之后，王畿周遭諸城皆漸漸落敗，南陸仙都成了大晁實際意義上的王朝都城，仙家世族皆匯聚于此。

    琉玉笑了笑：

    “玉京在尊駕眼中，不也是鄉(xiāng)下地方嗎？就連陰山氏，在尊駕從前的年歲，應(yīng)該也只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養(yǎng)馬戶而已。”

    對面的眾婦人打量琉玉的神色似有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