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劍的手頓了頓，忽聽一聲驚悚而恐怖的嘶吼，云層之中那雙天道之眼突然扭曲成了怪異的形狀，像被擠壓一般，收束在云層里消失不見。

    金烏焦急地上躥下跳，有了力量的北庭雪立刻追上去，將金烏一把抓住，翻入云層望向天道之前躲藏的地方，沒發(fā)現(xiàn)它的一點痕跡。

    要寄希望于它就此消失，也是異想天開。

    北庭雪試圖爭奪神柱的更多控制權，這次比之前每次都要順利，只依然有力量在負隅頑抗。

    北庭雪本想收手，可身上的力量恢復越來越快，越來越多，那抵抗的力量慢慢顯出頹勢。

    他無法確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繼續(xù)下去。

    因為身負預言之力，他的直覺素來準確，在這個關鍵時刻，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握劍刺入金烏體內，在碎片之中迸發(fā)的金光里結陣而起，與天道一拼到底。

    這個時候的龍湘已經快要畫完了。

    她一夜沒睡，身上臉上手上都是油彩。

    可她半點不肯停歇，總覺得停下了，就再也沒機會完成這幅畫了。

    她無法再在夢里看見北庭雪，也不知曉該如何幫到他，怎么才能真的與他見面，昨晚那雙眼睛是給她最大的啟示。

    可以讓眼睛動起來，就也能讓北庭雪動起來。

    龍湘不自覺在畫筆里注入靈力，畫如有魂，在勾勒出最后一筆，為畫紙上的人點睛之后，她終于可以停下酸疼的手臂，呆呆地與那雙自己點出來的眼睛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幾秒鐘，也可能幾個小時，房門好像成了某種結界，讓她不受外界干擾，甚至暫停時間流速。

    畫紙上泛起金光，那雙漆黑的眼瞳里，墨綠的色彩躍動起來。

    龍湘愣了愣，喃喃開口：“北庭雪？”

    她尾音有些不確定：“是你嗎？”

    畫中仙紅衣白袍，神冠羽帶，手持圣劍，尊崇而神圣，高高在上地睥睨世間。

    他腳踩騰云，背后是無邊的仙宮樓閣，凜然不可侵犯。

    畫得太好，太認真，注入靈力之后，修魂術一道的龍湘為畫中人注入了神魂。

    那張臉那雙眼眸，比所有相機拍攝的照片都真實生動。

    龍湘被畫紙上泛起的白光一點點籠罩，畫中仙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挽著廣袖，輕輕觸向她的臉頰，替她將油彩撫去。

    “龍湘?！?/br>
    一片朦朧之中，她聽見他久違的聲音真實響起。

    “是我。”

    第100章

    她居然真的把他給畫出來了。

    龍湘瞪大眼睛, 不可思議地撫過他的眉眼，那帶著冷意的觸感真實無比，絕不是她杜撰和想象出來的。

    為確保不是什么見鬼的夢中夢，龍湘想掐一下自己的手臂, 行動之前已經被北庭雪抓住了手。

    他俊美無儔的雙眸似含水霧, 夾雜著一種她在云層里窺見的那雙眼睛的冷漠。

    那種極端的冷漠與他的五官十分合襯, 讓龍湘想碰他都有些望而卻步。

    好像一下子兩人之間就有了距離感, 龍湘怔愣片刻，人被畫中仙一拉, 就被白光和他一起吸進了畫紙之中。

    如畫中靈將她帶進了畫里的世界，龍湘再次回到了曾經千方百計想要離開的地方。

    她渾身一抖, 生怕又回不了家，迅速回頭望向來處, 天空中無端存在一個漩渦, 她正從漩渦里面過來。

    除她和北庭雪之外任何生靈, 只要靠近漩渦, 都會直接灰飛煙滅。

    走投無路的金烏想要通過旋渦拼死一搏，反正留在這里也是死定了, 不如試試能不能到異界去, 北庭雪肯定不會在龍湘的世界亂來。

    可它還沒能靠近漩渦就被一道金光扣住，再也沒有了彈跳的力量。

    “只顧著處置你的主人，都忘了你還活著。”

    金烏尖叫起來, 刺耳的聲音讓龍湘倍感熟悉。

    “宿主救我！！”

    ……好你個4880。

    龍湘剛才一直有些云里霧里，神思不屬，現(xiàn)在完全冷靜下來。

    她反握住北庭雪冰冷的手, 平靜說道：“這個時候還叫宿主，近乎套不了, 反而會加速你的死亡?！?/br>
    金烏麻利地改口：“龍小姐救救我！我知道錯了，我也是被逼無奈，如果不按天道的意思去做，早就被吞噬了！”

    龍湘理都不理，目光都集中側著身的北庭雪身上。

    一段時日不見，他好像更好看了，神袍之下的腰身精瘦有力，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龍湘矜持地轉開視線，很怕真的下了手，北庭雪會想起自己在夢里的放肆而為。

    “龍小姐，我真的再也不敢了，這天還黑著，你們總需要照明吧！沒有我天是不會亮的，我今后一定好好聽你們的話，再也不亂來了！”

    金烏是天上驕陽，若要人間亮起來，似乎真的不能缺少了它。

    龍湘猶豫了一下，北庭雪便回眸道：“你的畫筆?！?/br>
    龍湘一怔，垂眸去看自己另外一只手，竟然把畫筆也帶過來了。

    油彩染上了筆桿和她的手，看起來臟兮兮的，龍湘頓了頓才說：“什么意思？”

    北庭雪伸出手，輕輕一握，那一直還有力氣求饒的金烏瞬間粉碎，化為無數(shù)的金光，將茫茫戰(zhàn)場襯托得神圣且慘烈。

    龍湘目光認真地劃過周圍，走的時候神柱內多么欣欣向榮，現(xiàn)在就有多殘破不堪。

    金烏被銷毀之后，神柱之內也無法保持明亮，光線迅速昏暗起來，龍湘還沒弄清楚北庭雪到底要做什么，就被他一把拉進了懷中。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br>
    無邊黑暗緩緩將兩人包圍，龍湘和北庭雪所處之地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她手有些顫抖，莫名有些近鄉(xiāng)情怯之感，不太敢面對北庭雪，甚至不敢和他說話。

    她匆忙地低下頭，盡量盯著別的地方，仔細研究自己的畫筆，發(fā)現(xiàn)它也在發(fā)光。

    “它，它為什么發(fā)光？”

    她顧左右而言他，但北庭雪根本不在乎那些。

    他溫柔地扶住龍湘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讓她看著他，將他的每一寸都看清楚。

    那張臉實在太有沖擊力，龍湘近距離仔細看著幾乎頭暈目眩。

    “我總是抱著還要見你最后一眼的執(zhí)念，想著就算要死，也要在死之前積攢夠做一次預言的力量。既不能看見真的，就在預言里看一下假的也好?！?/br>
    北庭雪的手指柔軟而冰冷，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緩緩俯下身來，鼻尖貼著她的鼻尖，卻未曾真的吻住她的唇。

    他只是這樣繾綣纏綿地與她交換呼吸，摩挲著她的溫度，感受這一刻的真實。

    龍湘總會懷疑一切是假的，他又何嘗不是？

    沒人知道他在終于戰(zhàn)勝了天道之眼后，本以為自己也要戰(zhàn)死在神柱里，化作這人世間新的金烏，繼續(xù)以另一種方式為他人遮風避雨，帶來光照，未曾想天際邊會出現(xiàn)一道旋渦。

    他以為那又是什么勁敵，已經生了一了百了之心，只遺憾不曾再夢到龍湘，與她話別。

    但能見過她一眼就很好，真要道別，又怕她傷懷難過。

    就此死去，再也不要出現(xiàn)，她會更好接受吧。

    被旋渦吸走的時候，他一點都沒反抗，確實也沒力氣再做任何反抗了。

    在旋渦之中感知到熟悉的靈力之后，他已如死灰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顫抖的手探出去，在一片白色中碰到了她的臉，聽見了她的聲音。

    是龍湘。

    突然讓天道力量恢復的是龍湘，后續(xù)又重創(chuàng)它，給了他力量戰(zhàn)神天道的也是龍湘。

    她手中畫筆帶著生魂之力，只要她想，可以cao控萬物走向。

    這也是北庭雪一點都不在意金烏毀滅的原因。

    在黑暗徹底將他們籠罩之前，他執(zhí)起她的手，在天際邊畫過一道光。

    因為不是他的筆，哪怕他力量再強，也無法讓光持續(xù)很久，那光一閃而過就消逝了。

    不過他也只是為了起一個演示的作用，這已經讓龍湘明白了她該怎么做。

    她心有所感，與北庭雪暫時分開，人掠向天際最高的位置，光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她停下之后回眸，看見黑暗將北庭雪也淹沒了。

    他其實狀態(tài)不好，大戰(zhàn)停止，從前的天道消失，這天地徹底沒了舊主，萬物躁動，是好事還是壞事全看后續(xù)如何處理。

    龍湘熟稔地揮動畫筆，將天空當做畫布，畫下了嶄新的太陽。

    畫紙上的太陽很好畫，只要一個圓就可以，但真的太陽需要永遠照耀世間，不是簡單畫一個圓就能完成。

    龍湘看似隨意地一圈，將全身的靈力都注入了進去。

    連畫下的顏料都十分特殊，普通的顏色根本無法留下痕跡，她需要劃破掌心，以血為色彩，將圓心填滿。

    那一筆一筆都是龍湘的血與靈，每一次落下都讓她力竭一分。

    看似很快的過程，結束之后，龍湘如輕盈的落葉一樣從高空墜下，伴著那刺目的陽光一點點向外而去。

    有人接住了她，這在意料之中。

    那個冰冷熟悉的懷抱一點點溫熱起來，陽光照亮了神柱的每一個位置，也透過通天梯神柱擴到世間的所有地方。

    籠罩人世的黑夜終于消失了，新的太陽掛在天上，北庭王城魂燈殿下的通天梯神柱在陽光中逐漸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而神柱之中的人相擁在一起，龍湘一點力氣都沒有，任由北庭雪抱著她去任何地方。

    她以為他會帶自己找個地方休息，或許是他們從前的小屋，她還真是頗為懷念。

    但沒有。

    他帶她回到了旋渦旁邊，龍湘瞬間精神起來。

    “你要送我回去了嗎？”

    她來得意外，但旋渦仍在，便是可以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