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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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的名諱?”梅長蘇微怔之后,立即就明白了他此問的用意,臉上稍稍有些變色。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該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嗎?” “那殿下……怎么不去問貴妃娘娘呢?” “我問過了,”靖王并不隱瞞,“現(xiàn)在想再問問先生?!?/br> 梅長蘇慢慢低下了頭,縮在被中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又緩緩放開,臉色已白得接近透明。 “先生有什么為難之處嗎?”靖王俯低了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諱,也是秘密?” “怎么會?”梅長蘇虛弱地笑了笑,終于抬起雙眼,“家父名諱,上石下楠?!?/br> 靖王全身一震,臉色幾乎變得跟梅長蘇一樣的白,極力把持才穩(wěn)住了心神:“能否……再說一遍?” “家父,梅石楠……” “哪個石,哪個楠?”靖王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問題,仿佛是在進行最后的掙扎。 “石頭的石,楠樹的楠。”梅長蘇看著靖王臉上的表情,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但心中卻沒有絲毫輕松的感覺,反而沉甸甸的,好象有什么粗糙的重物碾過胸口,帶來陣陣鈍痛。 靖王蹌然后退了兩步,重重閉上了眼睛。對他來說,經(jīng)過昨日迷離一夜后閃過腦中的那個念頭,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離奇,離奇到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而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則冷酷地告訴他,原來他是真的瘋了。 瘋狂到想要去尋找那永遠不能再找回的亡魂,瘋狂到想要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然而結(jié)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的失望。 列戰(zhàn)英怯怯地在門口逡巡了一下,有些畏于室內(nèi)古怪的氣氛,但剛剛送來的消息是如此重要。他不得不立即稟報。 “殿下……蒙大統(tǒng)領(lǐng)的信使從帝都星夜趕到……” 靖王無言地又靜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兩重的激蕩情緒,最終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轉(zhuǎn)身走了出來,可是因為心頭亂糟糟一片。他沒有注意到佛牙悄悄地從他腳邊穿過。擺著尾巴走進了內(nèi)間,撲進梅長蘇的懷里。 蒙摯的信使風塵仆仆地站在院門口,一見靖王就翻身拜倒,雙手將信筒舉過頭頂。靖王接過信筒,大概檢查了一下封口,道:“隨我進去吧?!?/br> “是!” 一聽說是帝都來的消息,梁帝雖在困倦中也立即爬了起來。披著外衣在臥榻上接見靖王。信使則跪在外間門邊,隨時等候傳問。 “好!朕這就放心了,”梁帝展信細讀,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蒙卿動作神速,留守禁軍已全部收歸他的控制,宮防也已重新整備,隨時可候朕回京……咦?!” “怎么了?” “……夏江逃獄了……” 靖王眉間一跳:“怎么會?” “是趁著蒙卿剛剛?cè)刖┡c譽王對恃。情況比較混亂時逃的。后面還附著刑部走失獄犯的請罪折子?!绷旱鄣谋砬橥晦D(zhuǎn)陰狠,“此賊辜負皇恩。比譽王還令朕難以寬宥,立即發(fā)下海捕文書,死的活的無所謂,一定要給朕抓回來!” “是?!?/br> “你又要辛苦了,今日安排一下,明日回鑾。” 靖王清楚梁帝此刻急于回到帝都的心情,立即道:“父皇放心,孩兒這就去安排,明日一定可以起程?!?/br> “好,好。”梁帝露出慈愛的笑容,“既然快回京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封賞,也抽空多想想?!?/br> 靖王淡淡道:“何必多想,父皇賞什么就是賞什么,孩兒想得多了,就逾了本份?!?/br>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又仰首笑了一陣,看起來甚是歡快,“朕就喜歡你這個不強求的脾氣,實在象你母親。先忙去吧,今日不必再進來請安了?!?/br> 靖王叩首退出后,梁帝又歪在床頭沉思了一陣,道:“召紀王?!?/br> 高湛忙出去傳旨。由于此處不比帝都禁苑,紀王未及片刻便趕了進來,在榻前行了禮。 “坐吧,有事跟你商量?!绷旱壑噶酥干磉叺陌危斑@次叛亂是譽王發(fā)起的,你知道吧?” “臣弟知道。徐安謨已主動招了,再說除了譽王,其他皇子都隨駕在此,京里皇后……也一向是偏愛譽王的……” “景桓已經(jīng)讓朕寒心了,枉朕還曾經(jīng)對他有所期許,可他呢?手段沒有手段,心志沒有心志,做出事來污七八糟的,現(xiàn)在竟至于謀逆,朕實在不能再繼續(xù)容忍。”梁帝的表情甚是痛心疾首,手指揉著額頭,很不舒服的樣子,“可說到底,畢竟是朕的兒子,思來想去,心里還是痛的……” 紀王忙勸道:“皇兄,事已至此,還是保重龍體為上……” “先不說這個?!绷旱圩鹕韥?,看著自己的弟弟,“如今太子已廢,譽王更是罪無可赦,你看將來這儲君之位,應(yīng)該歸于何人?” 紀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伏地道:“此乃陛下圣心獨斷之事,臣弟不敢置言。” “家常問問,也值得你這般緊張?”梁帝笑著伸手拉他起來,“你覺得靖王如何?” 紀王斟酌了一下,慢慢回道:“靖王……仁孝德厚,赤誠忠勇,可為……眾皇子楷模……” 梁帝眸色深沉地看著窗外,良久后,似乎從胸腔深處吐出一聲嘆息,“其實,景琰并不是朕最優(yōu)秀的那個兒子……你不覺得嗎?” 紀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也不敢出。 “可是景琰有景琰的好處,他知道收斂,這一點跟……跟景禹不一樣,也許和他母親的性情有關(guān)吧?!绷旱鬯坪醪]打算真要紀王說什么,視線仍保持在原點,“這次救駕,景琰趕來的時候禁軍差不多已無戰(zhàn)力。獵宮其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卻二話沒說就繳還了兵符,當時還讓朕覺得甚是意外……” “意外?” “朕還以為,他總會提點什么,至少應(yīng)該暗示點什么?!?/br> 紀王勉強笑了笑?!熬扮孟蟛皇悄菢有郧榈娜?。” “離開九安山還京之后。局勢就會重新回到朕的掌握之中??煞讲烹拊囂搅艘幌?,景琰好象并沒有想要延遲回鑾的意思?!绷旱巯蚣o王靠近一點,壓低聲音道,“你說,他到底對東宮之位有沒有想法?” 紀王微微一震,笑得有些尷尬,“何止是景琰。只要身為皇子的。要說誰對東宮之位沒有想法,那一定是假的?!?/br> “哦?”梁帝瞟過來一眼,“你也是皇子,你有什么想法?” 紀王這次的笑容倒很輕松,“臣弟才不是皇子,臣弟是皇弟,那是不一樣的。” 梁帝哈哈笑了起來,用力拍著弟弟的肩膀?!澳惆?,你就是生的晚了些。不過也虧了還有你。朕才有個商量的人。擦擦汗,吃塊點心,緊張什么呢?朕還不夠疼你,不夠縱容你的?” 紀王也跟著“嘿嘿”了兩聲,在盤中隨意揀了塊絞絲糕填進嘴里,嚼了兩口,贊道:“是貴妃娘娘的手藝吧?皇兄近來都不肯賜給臣弟了,非要進來才吃得到?!?/br> “好好好,你喜歡,你就包起來帶走。貴妃還在朕身邊,朕不愁沒得吃?!绷旱壅归_滿面笑紋,眼尾卻又突然一掃高湛,道,“叫淮王、豫王進來?!?/br> 紀王一愣,忙道:“那臣弟就先……” “你別忙,吃你的吧。”梁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沉淀,轉(zhuǎn)換成更為深沉凝重的表情,“你不是說但凡皇子都有想法嗎?朕想聽聽他們兩個的想法?!?/br> 紀王幾乎噎了一下,忙端起茶杯,悄悄沖了下去。 不多時淮王和豫王進來,請安行禮完畢,梁帝也先笑瞇瞇地賞點心吃,可人家還沒吞下去,他就突然問了一句:“靖王當太子,你們有什么意見嗎?” 紀王趕緊遞茶杯給兩位可憐的皇子,看他們又嗆又咳地亂了一陣后,全都伏地叩首,吶吶不敢多言。 “怎么,你們有異議?” “兒臣不敢……”豫王膽子略大些,定了定神道,“靖王沒什么挑的,父皇覺得合適,兒臣們就覺得合適?!?/br> “太子和譽王已不必再提,要是靖王不當太子,就得在你們兩個中間選……”梁帝沉沉的視線落在兩個兒子身上,“你們沒什么想法嗎?” “兒臣……無德無能,只求能在父皇膝前盡、盡孝,別無他想?!痹ネ踹凳妆戆?,淮王趕緊附和。 “可是……”梁帝語調(diào)悠悠地道,“你們序齒較長,本應(yīng)位列靖王之前???” 豫王一時哽住,趕緊拉了拉讀書較多的淮王,淮王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兒臣們……都、都不是嫡子,年齒相差也、也不多,自然是父皇您……擇賢而立……“ “好一個擇賢而立,”梁帝溫和地笑了起來,“若論賢孝,靖王確實當之無愧。你們兩個有這份心胸,朕也很寬慰。起來起來,本來是賞你們吃點心的,順便問問罷了。吃吧吃吧,朕也困了,你們把這盤子吃完了,進去給貴妃叩頭請安?!?/br> 命兩皇子專門去拜貴妃,這個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不過豫王淮王雖不攪朝局,判斷力還是有的,早就料到了今天,倒也不意外,匆匆忙忙把幾塊點心吞下去,朝已倒下小眠的梁帝叩拜已畢,便奉命進到里間去了。 紀王悄悄退出來,命人去備馬,想出宮散散心,剛走到外殿門前,遙遙望見靖王正帶著一批文武諸臣走過,大約是去安排起駕諸事,看那沉穩(wěn)自信的氣勢,儼然已有主君風度。 “原來江山最后是他的……”紀王喃喃自語了一句,突然想起當年英姿飛揚、眾望所歸的皇長子,心中不禁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見過紀王爺……”身后突然傳來語聲,令紀王一驚回首。 面前站著一個白裘青衫的文士,身形單薄,面有病容,看起來似乎柔脆無害,但卻是這天下最讓人不敢輕視的人。 “對了,麒麟才子也是他的……”在微微的怔忡中,紀王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著。他跟梅長蘇沒有直接交往,不過卻認得他?,F(xiàn)在京城里有點身份的人,幾乎已經(jīng)找不出不認得這位蘇先生的了。 “王爺是要出去嗎?” “是啊。蘇先生好象身體不豫?” “有勞王爺垂問,睡了一天,想起來走走,聽說明日就要回鑾?” “不錯,回到帝都,諸事可定,先生也可以放心了。”紀王爺?shù)χ?/br> 梅長蘇隨之一笑,眸色柔和,“其實靖王殿下,一直想要跟王爺?shù)纻€謝,只是波亂紛紛,不太方便罷了?!?/br> “謝我什么?”紀王不由笑道,“我萬事看心不看人的,有何可謝?” 梅長蘇凝望他良久,慢慢躬下身去:“殿下多謝王爺相救庭生,若非王爺當年一點慈念,他只怕難以降生在這人間……” 紀王全身一顫,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仿佛有什么即將翻涌而出的東西在表皮下滾動著,于眉宇之間激起悲涼與哀凄的波紋。 “這個,就更不用謝了……本來都是一家人,誰跟誰不是骨rou呢?” 說完這句話后,這位瀟灑閑淡一生的王爺轉(zhuǎn)身而去,袖袍在山風中翩亂飛舞,留下了一個黯然無奈的背影。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