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18節(jié)
“事關(guān)終生大事,自然不能決定,只要你覺得我還可以相處下去,咱們可以慢慢培養(yǎng)感情,至于我娘,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跟她講好的,我馬上要回京城,她急也沒用,你只不理她就是了?!?/br> 若真答應(yīng)他一句半句,怎么可能不理他娘,就是現(xiàn)在,他們還什么都沒有說好呢,林大嬸又托人給馮家送了不少山貨來,退都沒處退去。自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馮家還算開明的,總要問過馮敏的意見才好,馮敏也說不好,她給方天佑的理由在父母這里可起不了作用,可人家實在沒什么可挑剔的,她又不是黃花閨女,真要挑挑揀揀,外頭不知怎么嚼舌根呢。 也只好樂觀一點,或許慢慢相處下來,她就真喜歡上方天佑呢,畢竟在她的選擇范圍里,他算各方面都不錯了的。于是敞開心扉,打起精神,總不要太過被動,慢慢也就覺出他的好來了,兩家越走越親近,林大嬸第二次來,姑姑也來見面了,聊得很好,都說是不是先定下來。 兩家人再沒有一個不滿意的,不過方天佑行程匆忙,在說好的第二,大軍突然開拔南下,見面的功夫也沒有,人就走了。馮家有點可惜,馮敏暗地里松氣,對著即將中秋快要圓滿的月兒祈禱,家里要是不那么急就好了。 而此時的京都洛陽,皇城不遠(yuǎn)的永平坊,多是達(dá)官顯貴才能居住的地方,有那等勛貴掌權(quán)之家,一個家族便占一條街的也有。當(dāng)今皇后的娘家蔡府也在此,家里子侄大多在外為官,偌大的府邸倒有些空蕩,年中回來了四房一家,總算添了些許人氣。 連帶著今年的中秋節(jié),也熱鬧了不少,從宮中領(lǐng)宴回來,又在蔡老大人的院子熱鬧了一回。老大人年過七旬,風(fēng)雨無阻每里上下朝,兢業(yè)謹(jǐn)慎為官,只抱著重孫兒的時候,才有幾分老頑童做派,拿著一只撥浪鼓逗得孩子咯咯笑,打眼往人群中一掃,孫子跟孫媳婦都不在,想說什么又懶得開口,到底沒做理會。 蔣夫人怎么沒看見公爹的表情,兒子受太子倚重,這種子有應(yīng)酬那是沒法子,兒媳婦自回家便沒有一停過藥,大小節(jié)、家里人的壽辰也不愿意出來走動,公爹一早便埋怨他們夫妻怎么給玠兒找了這么個媳婦。蔡家的媳婦不一定非要出身優(yōu)越,也不必要才女賢婦,起碼為人交際別太叫人挑毛病,身子弱就罷了,自己有心保養(yǎng)也還好,卻是孤僻怪誕、緊閉門戶,仿佛一大家子都欠她的。 蔣夫人對兒媳婦不能說不失望,她一心維護(hù)兒媳,外人問起,只有夸的,總歸四房的臉面一體。蔡府人多事雜,她本就需要個幫手來打理,兒媳不說幫忙,你去幫扶她,越加立不起來,再熱的心腸也冷了。 第40章 這個人是你娘 圓月高懸,清輝撒滿大地,將小小的院落照徹如同白,小軒窗下,剛喝了藥的柳嫣,望著天上的月亮,神色懨懨。 春鳶取了披風(fēng)給奶奶披上,將窗子關(guān)小了點,忍了半晌沒忍住道:“我看奶奶精神頭還好,才剛紅英jiejie請奶奶去上院赴宴,怎么不去?老爺子難得開心一回,大爺不在,奶奶也不在,老人家心里要不高興了?!?/br> 柳嫣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沒做回答。春鳶身為奶奶貼身的丫頭,自然也清楚癥結(jié)所在,小兩口吵嘴,連和離的話都說出了,奶奶有多傷心她看在眼里,可大爺那樣的人,你要冷著他,他就能更冷,奶奶采取的賭氣冷戰(zhàn)的法子實在是下下策。 如今李夫人不在,只她還能勸一勸,也就不好再管會不會惹奶奶生氣了,“奶奶跟大爺生嫌隙,誰也不能說是您的錯,夫人有召,咱們只管一味強著,倒有些不識好歹,把夫人得罪了?!?/br> 蔣夫人如何待奶奶,柳家的下人看在眼里,那是挑不出一點不好的,跟丈夫產(chǎn)生矛盾的情況下,更該將婆婆侍奉好,請婆婆做主,她們奶奶倒好,兩耳不聞窗外事,將整個蔡府撇在一邊,春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奶奶也是個聰慧明白事理的,如今行事偏頗又固執(zhí),眼見著越走越偏,身邊人再不警醒就遭了。 奈何柳嫣就是個固執(zhí)的,任憑春鳶嘴巴說干,只不做理會,氣的春鳶連聲嘆氣,又想到自己在奶奶身邊這么多年,碎了心,奶奶還是喜歡順著她心意的芳。自己出了院子,默默在小花園里淌淚,二門上有人進(jìn)來,燈籠光打在臉上,忙把臉上的淚擦干凈,站在一邊候著,便聽冬來的聲音道:“春鳶?大好的子怎么一個人躲起來哭,想家了不成?” 這人盡開玩笑,眼見大爺也停了下來,春鳶心頭微暖,“是有點,我倒沒什么,咱們府里待下寬厚,再沒一點不好,就是奶奶,天兒不好,身子也不好,連老太爺?shù)难缯堃矝]能去?!?/br> 雖然心里有點抱怨,春鳶還是下意識幫柳嫣描補了一下,只盼著大爺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千萬不要生奶奶的氣。 她是沒指望其他的,沒想大爺聽奶奶身子不好,竟朝著她們院子去了,到底還是少年夫妻,大爺從不會丟著奶奶不管的,春鳶忙走在前頭先去叫門。 柳嫣叫芳陪著,正在院子里賞月,黑魁魁的大門口傳來聲響,長身玉立的男人背手而來,在微弱的燈光下露出那張俊逸的臉,柳嫣既驚又怨,好歹站了起來,等著丫頭們端椅子上茶,卻聽那人制止道:“我馬上去上院,不用忙活?!?/br> 原來只是順道來的,柳嫣頓時冷下表情,撇開臉。兩個主子都不言語,下人們只好退到一邊去聽候差遣,柳嫣等了好一會兒,沒等來只言片語,不忿開口,“你現(xiàn)在一句話也不想跟我說了嗎?可惜,我們還有半輩子要過,你不想見到我也沒辦法?!?/br> “太子為皇后娘娘從蜀地請了一位醫(yī)術(shù)極好的大夫來,過幾便到洛陽,你也給他看看。” 他還想著她的死活嗎?柳嫣心里稍暖,可再看向蔡玠時,不免又懷疑起來,他前段時間還說在重陽坊置辦了一處三進(jìn)的宅子,可以送給她,也可以將她爹調(diào)回洛陽,自然是有條件的,她也清楚他想得到什么。當(dāng)時她怒不可遏,斷然拒絕,此刻的關(guān)切,又有幾分真心? 柳嫣不能不懷疑,“你是不是還是想跟我和離?” 想到他的態(tài)度,心頭刺痛,為自己命苦,也為他的忘恩負(fù)義,“你是不是忘了,就算你對我有諸多不滿,我母親可救過你的命,當(dāng)時為了照顧你,連我都被扔在一邊,生病了好幾只有乳母帶著我,怎么?我用我的健康換了你的命,你就是這么對待救命恩人的?” 分明是娘胎里帶來的弱癥,柳嫣卻近乎不講理一般將責(zé)任全部推給別人,不過就是仗著蔡玠從不肯跟她吵,而事實也確實是他欠她柳家一條命。深秋的風(fēng)已然帶上了嚴(yán)寒,蔡玠立在風(fēng)口久了,剛又在太子府上飲了酒,舊傷尚未完全好,不免便咳了一聲,而貫穿的箭傷也在隱隱作痛,他虛扶了一下。 柳嫣冷笑道:“你覺得你救了我爹一命,就不欠我家什么了?難道你一早就如此算計了,你一早便想跟我和離?”如果真是這樣,柳嫣不得不懷疑怎么就會那么巧,她爹就那么容易被他救了。 眼見柳嫣越想越偏頗,蔡玠不耐打斷,“不是,我從沒有想過一命還一命這種事。”李夫人救他是事實,他從來不曾避讓過,只不過有時候也會想,若是沒有遇上李夫人,兩家沒有產(chǎn)生任何交集,是不是他就不會率成親,遇到敏敏的時候便不會身有所累,害得敏敏跟他一起愧疚。 這種假設(shè)幻想太多了,變成了一種執(zhí)念,深植在潛意識里,是以柳大人發(fā)生危險時,身體比腦子更快做出反應(yīng),當(dāng)時唯一所想,只是不想欠柳家太多,不想跟柳嫣更深地糾纏下去了。z 聽他這樣說,柳嫣心里松口氣,蔡玠光風(fēng)霽月,她爹不止一次夸他有君子之風(fēng),值得終身依靠。爹娘為她挑選的夫婿很好,是她自己不爭氣,將關(guān)系越鬧越僵,他既然想要妾室,她給他就是了。柳嫣做足了讓步,找了娘家叔伯,幫忙采買丫頭,在蔡玠生辰這一,忍著一腔酸水,吩咐春鳶去將大爺請來,她有事跟他聊。 今兒蔡玠正巧在家,太子外出為沉痾在身的圣上燒香還愿去了,他坐守京都,朋友們的邀約也拒了,難得一閑賦在家陪兒子。銅爐里碳火燃燒正旺,書香清淡。 蔡大寶快一歲了,還不會說話,卻聰明的緊,已會認(rèn)人,聽見誰的名字,眼珠子便跟著轉(zhuǎn)到那人身上,難為他小小年紀(jì),竟沒有認(rèn)錯過。還知道自己叫蔡大寶,蔣夫人一喊大寶,那肥嘟嘟的小手便喔喔著指向自己,惹的家里幾個長輩愛得不行,可恨他爹霸占著,只肯養(yǎng)在自己身邊。父子倆極為親近,蔡玠有空,便帶著蔡大寶出門,騎在高高的馬上一點也不怕,乖乖巧巧趴在爹懷里,到處亂看。 被爹爹抱著放在紫檀的書桌上,屁股冰冰的不舒服,小身子扭來扭去往爹爹懷里鉆,蔡玠便將他放在腿上,攤開一本書,指著教他認(rèn)。蔡大寶不老實,小手四處摸,什么都想往嘴里喂,從爹爹懷里摸出的玉佩也不放過,糊的到處是口水。 蔡玠伸手搶玉佩,蔡大寶人小力氣大,手又緊,抓住個東西只能用摳的才能拿出來。父子倆誰也不肯放手,那玉佩上的穗子,本就經(jīng)常被人拿著把玩,好些地方快要磨斷開了,受不住力,應(yīng)聲而斷,蔡玠看著穗子愣了愣,心情也失落下來,抱怨兒子,“臭小子,你娘就給我做過這么一個東西,被你扯壞了?!?/br> 他們統(tǒng)共就在一起過了一個年,他還沒來得及問她要生辰禮物,唯一的一個念想也被兒子弄壞了,蔡玠越想越氣,往兒子屁股上拍了兩巴掌泄憤,又跟兒子打商量,“你弄壞爹爹的東西,不能因為你是我兒子就不用賠,以后見到你娘,要再跟她要一個知不知道?” 想到千里之外的那個人,蔡玠摸著玉佩發(fā)了一會兒怔,突然站起來將蔡大寶放在一邊,鋪紙墨,行云流水,仿佛畫過千百遍一樣,很快一蹴而就一副美人圖。將畫掛起來,抱起兒子指著畫上的人道:“看清楚了,這個人是你娘,以后見到了別認(rèn)錯,跟爹爹學(xué)。娘?!?/br> “昂~” “不對。娘~” “啊~” 父子倆在這里睹畫思人,蔡mama進(jìn)來稟報,說是大奶奶請大爺過去,為大爺過生辰,還有事情要說。想到已經(jīng)妥帖的安排,蔡玠將兒子交給陳mama,再叫冬來將畫裱起來,時隔一個多月,再次踏足后院。 柳嫣吩咐人準(zhǔn)備了上好的宴席,等蔡玠來了請人坐下,她則坐在對面,先斟了一杯酒,自己喝了,激的咳了兩聲,對面的人只管坐著,沒有言語也沒有關(guān)切。她苦澀一笑,也不繞彎子,拍拍手,四個漂亮丫頭從后屋魚貫而入,環(huán)肥燕瘦,千姿百態(tài),各有各的亮眼之處。 蔡玠掃過一眼,微微蹙眉,不清楚柳嫣又想干什么,只見她緩緩起身,走到他身邊滿上杯子,端給他,“我知道,跟你差不多的青年才俊家里都有嬌妻美妾,只你守著我一個,所以來了一個才那么放不開手。算是我錯了還不行,這四個丫頭就當(dāng)我送給你的賠禮,只要你別再提那句話,我往后……再不管你?!?/br> 這話說的艱難,可聽到如此大度表白的男人,眼神卻冷的徹底,“你要給我納妾?” “這幾個是我二叔專程去揚州采買來的,受過專人培訓(xùn),最是會服侍人,讓她們先服侍你,等有了身孕,再納也不遲。你不就是貪戀西院這點好?!蹦贻p漂亮的身子不止馮敏有,揚州瘦馬是多少男人垂涎欲滴的,她幾乎花用了全部私房,一下給置辦下四個,他總該滿意了吧? 春鳶一直侯在一邊,想著奶奶倘有不周到之處,她也好緩解一下,就見從未跟奶奶紅過臉的大爺,瞬間怒氣勃發(fā),那下一瞬就要掀桌子的氣勢將所有人嚇在當(dāng)?shù)?。春鳶連忙將其他人帶下去,等再回來,便聽大爺十分的失望中帶一絲冷漠,“你別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你之前說的對,我其實很久以前就想和離了,一直顧忌你,不過……”頓了片刻,忽然道:“今年的考績,云陽縣尉以上官員都為優(yōu),你爹娘年后便會入京?!?/br> 他能給她的,只有這么多了,她想要的,在以前沒意識的時候就沒給出去,如今心有所屬,越加不愿意分給旁人絲毫。 柳嫣的固執(zhí)跟鉆牛角尖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蔡玠不來后院,便指使著春鳶帶四個丫鬟去前面房里當(dāng)差,陳mama跟蔡mama清楚大爺?shù)钠?,怎么敢太歲頭上動土,說什么也不敢聽大奶奶的吩咐。最后蔣夫人聽說了,面色不愉地吩咐,“什么來路不明的丫頭就敢往大爺身邊安排,去告訴你們大奶奶,就說我說的,不準(zhǔn)胡鬧。叫她安心養(yǎng)著身子就是了,別的事很不必費心。” 第41章 這是胎毒 蔣夫人是真對媳婦越來越不滿,多靈秀聰慧的姑娘,眼睛里就只看得見那一畝三分地,身子不好不事公婆沒人怪她,老太爺跟前也不說盡半點孝道,害得她這個婆婆跟著吃掛落。當(dāng)初連大寶的娘都沒留下,那還是上了兒子心的人呢,不就是為了小兩口能安心落意好好過子嗎?如今怎么倒自己弄出些妾室來,要好不得好。 不大不小的這么些事,還不能下力管教,一旦身子支撐不住,沒理變有理,倒是她這個婆婆容不得人了。蔡大人說的對,有些人給三分顏色便大開染坊,當(dāng)初就不該因著憐惜松散了規(guī)矩,到頭來坑的是自己。 所幸年后親家一家回京,自家的女兒自己教去吧,可比柳家一家先來的,卻是宮中派下來的大夫,聽說是太子特意為皇后的宿疾從蜀地請來的,看在表弟的面子上,來給弟媳婦扶扶脈。天恩浩蕩,蔣夫人不敢怠慢,設(shè)立了屏風(fēng),在后面專候。 莫約兩刻鐘的功夫,望聞問切收拾好藥箱,大夫先一步出來,劉mama將早準(zhǔn)備好的一包銀子奉上,在大夫連說不敢的謙詞后,蔣夫人道:“有勞供奉,遠(yuǎn)道而來,我這媳婦是娘胎里帶來的病,從落地就開始吃藥,早些年還好,只近幾年藥不離口,越發(fā)不好了?!?/br> 這位大夫年過七旬,什么疑難雜癥沒見過,家在川蜀近云南之地,不但醫(yī)術(shù)高明,毒藥也使的得心應(yīng)手。其實這東西要運用好了,有時比藥還靈呢。蔡家的這位少奶奶,他一看就知是什么毛病,原是個壽數(shù)不長的,得虧家里富裕,好藥好參養(yǎng)著,可惜近些年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底子越發(fā)虧空了。大夫搖搖頭,卻不好直接言明病人最多只有三五載功夫了。 話語隱晦間,蔣夫人如何聽不出來?其實在西北時就有高僧曾表示柳嫣非是深福長壽之人,要過三十歲都難,所以蔣夫人對這個相當(dāng)于半個女兒一般的兒媳,總有一分憐惜。嘆了一回,也只好請大夫開藥溫養(yǎng)著了,“我這兒媳是個固執(zhí)的,總想著為我家留個子嗣,去歲偏聽了巫醫(yī)的話,就是那一副方子吃壞了?!?/br> 這個問題,大夫心里有數(shù),卻不是關(guān)健,追根究底身子太差,且他還有一句話不得不講,“從娘胎里帶來的毒,積月累侵蝕根本,卻不是一般的弱癥?!?/br> 也有些小孩子母體虧損,生來體弱,慢慢調(diào)養(yǎng)也有養(yǎng)的活蹦亂跳的。柳嫣身體里原是毒,病的成分不算多,蔣夫人卻是第一次聽這個說法,少不得細(xì)細(xì)征詢一番,私下里不免琢磨,從未聽李夫人說過中毒的話,怎么這么重要的事情成親之前一個字不提,難不成故意瞞著蔡家?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蔣夫人心里不快起來,等到柳大人升遷回到京都,迫不及待去信詢問李夫人。李夫人打眼一看那個毒字,心頭便猛一跳,又想當(dāng)年的事情早已風(fēng)過無痕,料想蔣夫人生氣也還有回圜的余地,這么多年都沒有大夫說柳嫣自娘胎里中毒,哪里來的赤腳醫(yī)生,就敢一個人挑戰(zhàn)西北那么多資深老大夫,況且這醫(yī)術(shù)一道,各有說辭,本來也不是非黑即白的。 李夫人思量一定,打定主意不承認(rèn),她倒也不敢埋怨說蔡家沒把女兒養(yǎng)好,只一味表示想是蔣夫人被醫(yī)術(shù)不精的游醫(yī)騙了。 當(dāng)初其實是她自己吃藥陷害妾室,先降低柳老爺心里對那妾室的信任,接著將藥下在那妾室的安胎藥里。誰讓那些人一定要跟她搶呢,搶了還敢來她面前耀武揚威羞辱她,活該那賤人生下個全身黑紫的死胎被厭棄,她才有機會徹底料理她,那還是個男胎,若由著他好好降生,還有她正室母子什么事?李夫人只慶幸自己先下手為強。 柳老爺痛失愛子愛妾,消沉了許久,她不敢再將當(dāng)年的事情翻出來徒惹竇疑,在柳大人面前也只好拿些別話敷衍,“咱們又不曾怪罪過親家,嫣兒的病我心里一早便有數(shù),怎么突然扯什么中毒,難不成怕我們心存芥蒂?” 李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柳老爺不要把重點放在胎毒的事情上,只好將蔡家的用心往陰暗些描補,偏生這一句卻訂在柳大人的死xue上。他還沒來得及跟家里說,他一回來便被蔡老大人召見去了,那話里話外,是打算提拔他的意思,還沒來得及高興,蔡老大人卻表示他可以將女兒接回去將養(yǎng)。 這是怎么說?哪有出嫁的女兒叫娘家接回去的,那不是休妻嗎?自然不能答應(yīng),可他又不清楚哪里得罪了蔡家,到底是蔡老大人對孫子的內(nèi)帷不滿意,還是蔡文清夫婦對兒媳不滿,帶著一頭霧水回家,再從妻子這里聽到這個話。 柳大人醍醐灌頂,一發(fā)兒認(rèn)定蔡家如今貴為皇親國戚,女婿又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人,從龍之功唾手可得,看不上他這等窮親戚了!他女兒是體弱多病,也沒拿著刀架在脖子上著娶,如今不需要了,嫌礙事了,倒是找些不三不兩的理由想將他們柳家踢開不成? 柳大人暗恨蔡家嫌貧愛富,卻也不肯就這么撕破臉,失去這一門顯貴的姻親,先是找到蔡大人,假模假樣敘了一番大家一起在西北為官二十載的交情,一起守城的艱辛,幾杯酒下肚,到底沒忍住義憤填膺,頗有些質(zhì)問的口吻,刺了蔡大人幾句。 蔡大人一聽,心里好不自在,他跟夫人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媳,將老父親跟兒子都得罪了,就是不肯叫她吃虧,怎么還落一身不是?越想越?jīng)]意思,酒氣上頭,回家問夫人,“兒媳那情況到底是病是毒?怎么他柳家還好意思說我們藉故拿捏人,我要想給兒子換個高門貴女,這一頓奚落也就受了,咱們什么時候負(fù)過人?有必要捏造個胎毒來推卸責(zé)任?” 蔣夫人大呼冤枉,少不得解釋道:“那位曹大夫連娘娘的病也看得,聽說在蜀地是很有名的神醫(yī),多少人千里迢迢趕過去請教,人家鐵口直斷兒媳是胎毒,怎么倒成我捏造的了?我為了誰來?” 蔣夫人原本就懷疑是李夫人瞞著什么,這么倒打一耙回來,越加激起了她的氣,既然不相信曹大夫的神通,那便請御醫(yī)來瞧吧,遂向皇后請旨,請了太醫(yī)院院首親自來瞧,看過后也說是胎中帶來的毒,深入肺腑,回力無天了。 李夫人聰明反被聰明誤,越想遮掩越亂陣腳,柳嫣又是生在本家的,后院發(fā)生的事情再隱蔽,總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流傳。劉mama著意找人打聽了一番,回來報告給蔣夫人,“都說是李夫人跟妾室斗法,自己作的,過去這么多年,倒不知真假,可要說咱們府虧待了大奶奶,真是良心叫狗吃了?!?/br> 可不巧,劉mama打聽的對象,正是當(dāng)時住在柳家鄰近,跟李夫人極不對付的二妯娌,手上雖沒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說的有鼻子有眼,還說李夫人手段高明,多少妾室著了她的道,只外面那些不明就里的,才真以為那是個慈口佛心的呢。 外面的話不能偏聽偏信,可蔣夫人親眼目睹李夫人是如何不動聲色對付馮敏的,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斷,對李夫人就有些冷淡下來。都是一些隱蔽的私事,很不必鬧得人盡皆知,蔡家也不是被人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的軟弱人家,因著這些嫌隙,對柳嫣的疼愛之心越發(fā)淡了,原來攔著兒子不準(zhǔn)胡鬧,現(xiàn)在哪怕他跟媳婦兩地分居呢,蔣夫人也不管了。 李夫人一子落錯,滿盤皆輸,對胡言亂語的妯娌又添了一層嫌惡怨恨,要緊的,是連累了女兒失去公婆的維護(hù)之心,如今說什么也晚了,灰溜溜進(jìn)了女兒的院子,垂淚道:“你都知道了,是娘害苦了你,可我也沒有法子,我當(dāng)初給你爹放了五六個在房里,他還是迷上外頭的賤人,要不是有你哥哥,還想讓我認(rèn)別人的兒子為子。即便如此,還打算叫那賤人跟我平起平坐呢,我怎么能忍下這口惡氣?我做過的事我都不后悔,我只對不住你?!?/br>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yuǎn),柳嫣從小就被母親捧在手心,家里什么好的都是她第一個挑,又給她選了這么好的夫家。誰都可以說母親錯,唯獨她不能,而且她很能理解母親的感受,因為她曾經(jīng)也深切地希望搶走丈夫的那個人去死,只不過她沒有勇氣將那些陰暗的想法付諸行動罷了,所以是她一敗涂地。 柳嫣陪著母親哭了一會兒,病容哀戚,卻不可扭轉(zhuǎn),“您不用勸我,我從嫁進(jìn)來那一起,便沒想過離開,哪怕死,我也是蔡家的鬼。是他對不起我,休想我放他自由,讓他跟別人雙宿雙棲,我如今這幅身子,還想什么?” 人都說久病成醫(yī),柳嫣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她活不了多久,所以她誰都不在意,就只在意那么一個人而已,偏偏他還棄她而去,既然如此,她為什么要成全他? 柳嫣不肯走,還跟春鳶發(fā)狠道,誰要是想攆她走,她就一頭碰死在這屋里。蔣夫人不肯落個苛待兒媳的罵名,左不過費些銀錢養(yǎng)著,郁悶之處也只好進(jìn)宮的時候跟皇后傾訴一番。姑嫂倆早年便處得好,多年不見信件來往卻勤快,蔡家的事情算是娘家的家事,皇后少不得寬慰弟媳一番,一來二去,連太子也知道了。 難為表弟家里一團(tuán)糟,還為他鞍前馬后,想到朝中復(fù)雜的局勢,面色不由陰郁。蔡家為避嫌疑,家中子弟多在外為官,正經(jīng)的皇后娘家不攬權(quán),高貴妃娘家倒是越俎代庖,一大家子在朝中為官做宰,暗暗為二皇兄鋪路;而父皇年老體衰,倚重他這個太子的同時,身邊的閹宦也視為左膀右臂,很多時候甚至將他們凌駕在他之上,這個太子做的實在憋屈。 這些煩難,自然也只能找親近人訴說,表弟素來主意正,太子自從小舅舅一家回來,確得了些助益。還記得前些時候他被幾個內(nèi)監(jiān)左右,又有老二在一邊虎視眈眈,進(jìn)退維谷,表弟旁觀者清,勸他的幾句很是有用。 蔡玠的意思,古往今來多少宦官左右朝政,卻沒有一個竊國成功的?;鹿俑实鄢ο嗵?,很少有皇帝不被影響,就算外朝看他不慣,除掉一批又來一批,除非廢掉這個制度,絕沒有永絕后患的辦法。況那些人也并非就全是惡人,不過利用權(quán)柄,牟取富貴而已,與其跟他們斗,不如暫且姑息,指不定什么時候還有用到他們的時候。 當(dāng)時這個說法一出,太子便眼前一亮,覺得自己找對了人,仔細(xì)一想還真是,他真正的敵人可不在父皇身邊。那些閹黨是跟他有些齟齬,與幾個兄弟的交情也深不到哪里去,嚴(yán)格說起來,并不算敵人。 他采取表弟的建議,對父皇身邊的幾個大太監(jiān)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之后,那些人果然就沒怎么跟他作對了,有時利益一致,還得出力幫他一把。太子心情舒暢了,沒事就找表弟下棋、賞書論畫,從母后宮中聽了表弟的家事,不想這家伙還有如此優(yōu)柔寡斷的一面,倒把人叫來幸災(zāi)樂禍一番。 第42章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見了人,先想起另外的大事,他退居一射之地,將朝政拱手相讓,避開機鋒的同時,卻把勁敵給顯出來了,若是父皇病中糊涂,叫人攛掇著改了主意,于他可是大不妙。太子也沒瞞著表弟,“老二近來很辦了幾件大事,其他的倒在其次,明月島一直是父皇的心結(jié),老二點兵要去收復(fù),父皇龍顏大悅,下旨給大司農(nóng)叫全力支持呢?!?/br> 皇帝重病的當(dāng)口,哪個皇子那么沒心眼遠(yuǎn)離京都,二皇子此舉一來邀寵,二來,說不定就想推個競爭者出去,太子對此有準(zhǔn)備,二皇子若敢將矛頭對準(zhǔn)他,他絕叫對方偷雞不成蝕把米。 蔡玠卻覺得太子太過緊張了,圣上已經(jīng)漸漸將權(quán)柄轉(zhuǎn)移給東宮,很顯然心里是有成算的,至于二皇子,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若想越過太子,還很有一段艱難的路要走。文事上不占優(yōu)勢,武備方面同樣落后。 洛陽城最重要的軍備便是負(fù)責(zé)京畿防務(wù)的北軍五營,皇城的生殺大權(quán)大半掌握在這五營手里,現(xiàn)下這五營,副參軍乃是蔡玠的父親蔡文清,就算他手里沒有十足十的權(quán)柄,可五營中的屯騎校尉營校尉是太子的帝師陳邕之三子陳武,太子妃娘家的族叔丁全任步兵校尉營校尉,這兩營完全可說是太子黨,另外三營也不是不可以爭取。 經(jīng)過表弟一分析,太子恍然道:“想必就是手里沒有兵權(quán),老二才打起了明月島的主意,征討就得要兵要糧,現(xiàn)成的理由了!可惜,薛憲最是個滑頭,誰也不肯得罪,他從北面帶回的兵馬就算不肯交給我,也一定不會交給老二,這算盤落空了。” 所以,其實太子是穩(wěn)坐釣魚臺的,只要皇后在后宮穩(wěn)住圣上,留意風(fēng)吹動,他自己在外面將軍備握在手中,余時事事慎密周全,踏實侍奉病重的圣上,友愛弟兄,勤理朝政,朝中的大臣也絕對會擁護(hù)占盡天時地利的中宮嫡出。 思量停當(dāng),太子呼出一口氣,轉(zhuǎn)頭打量外家的這位表弟,戲謔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回京,引起了多少注意,十二公主在宮里見了你一次,在母后面前提了好幾次,那么多大家貴女,哪一個不比你后宅那位強。外祖父那么雷厲風(fēng)行的人,怎么你跟舅舅倒是一個模子的尊崇儒道,君子之風(fēng)能吃嗎?別人只會踩著你的涵養(yǎng)得寸進(jìn)尺。” 太子的那位老師陳邕雖是個文人,頗有幾分殺伐果斷,教出個太子也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蔡玠無奈道:“表哥別笑話我了,后姹女子跟外面的男人怎么能一樣,我并不想將任何人上絕路?!?/br> “那就由著別人你?” “也沒人我?!彼胍哪莻€人得不到,后院虛不虛空都無所謂,是以有足夠的時間給柳嫣考慮,如果到最后他還是不能改變?nèi)魏螙|西,至少他自己是可控的,之前跟母親說的遠(yuǎn)游并非一時氣話。 “這樣,我叫你表嫂挑兩個美姬送給你總行吧?你看看洛陽稍微有點家資的人家,誰像你跟舅舅?!比缃竦娘L(fēng)氣,蓄奴養(yǎng)婢也是家族實力的一種體現(xiàn),越是豪貴的人家,不僅姬妾成群,奴仆充盈,修建的私家莊園大如城池,自養(yǎng)的戲班、自建的家廟道觀堪比皇家,只有蔡家低調(diào)的寒酸。 正是深秋,太子的書房外面卻是綠植如云,一片盎然,端莊華貴的太子妃領(lǐng)著一群奴仆進(jìn)來,留眾人在門外等候,自己踏進(jìn)了書房,見太子獨坐在書桌前臨帖,笑道:“后頭席面好了,表弟呢?” “走了?!碧庸P力迥勁勾完最后一筆,滿意地放下筆,拿起宣紙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