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一片死寂。

    云殷還保持著偏著頭的姿勢。

    他的臉側(cè)已然浮起了一片紅痕，看上去觸目驚心，但他仿佛渾然不覺。

    少頃，他抬起頭，牢牢地盯住了面前人的眼睛。

    李昭漪在無聲地喘息，剛剛那么激烈的掙扎，云殷以為他會哭，會慌。

    尤其是，他剛剛還甩了云殷一耳光。

    但是事實(shí)是，除了散亂的衣襟以及凌亂的額發(fā)證明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他冷靜得讓云殷感覺陌生。

    這種陌生甚至沖淡了他那一耳光帶來的沖擊。

    再有力氣，李昭漪也不會武，體質(zhì)還差。這一耳光傷害不了云殷什么，他只是意識到，李昭漪是真的，在認(rèn)真地反抗他。

    他真的不愿意被他碰。

    云殷冷靜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他開了口：“李昭漪，我們談?wù)??！?/br>
    話音落下，他的思緒微頓。

    談?wù)劇?/br>
    他和李昭漪相處了這么久的時(shí)間里，好像從來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談?wù)劇薄?/br>
    他習(xí)慣了索取，李昭漪總是給予。哪怕是床以外的地方，也是他說，李昭漪傾聽。準(zhǔn)確地說，自從第一次那晚，他們把過去的事開誠布公，他們就再也沒有進(jìn)行過交心。

    他默認(rèn)李昭漪是在報(bào)恩，也默認(rèn)了自己的卑劣。感情之上，哪怕他的心態(tài)早已轉(zhuǎn)變，表面，他們卻還是維持著凝滯的關(guān)系。

    相比之下，他們在政事上聊過的見解，都比風(fēng)月之上的要多。

    至少他們彼此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不少政見不謀而合，哪怕李昭漪的想法稍顯稚嫩，思路卻是一致的。

    他以為李昭漪不說安于現(xiàn)狀，至少也是默許的。

    但是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是。

    ……所以。

    這種轉(zhuǎn)變，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的？

    他的思緒復(fù)雜，李昭漪卻沒有想太多。

    確認(rèn)了云殷暫時(shí)不會對他做什么之后，他終于短暫地放松了下來。

    然后，他立刻道：“你把哥哥放了。”

    話音落下，他意識到或許云殷并不知道他所謂的“哥哥”是誰，于是他補(bǔ)充：“我是說，顏珩舟?！?/br>
    顏珩舟被關(guān)在隔壁的院子里，由影衛(wèi)看守。

    誰也沒有料到云殷會來得這么快，也沒有想到他會翻臉不認(rèn)人到這個(gè)地步。盡管李昭漪覺得，云殷大概率不會對顏珩舟趕盡殺絕。

    但是他不敢賭。

    云殷覺得他陌生，他也覺得云殷陌生。

    他第一次看到云殷眼底直白而露骨地翻涌著的情緒，不止是情欲，還有很濃重的……思念。

    他眼睫一顫，刻意不去多想。擺出一副不放人，就不談判的架勢。

    兩人就這么無聲對峙著。

    到最后，還是云殷先開了口。

    他的語氣很平靜：“你對他還是不夠了解?！?/br>
    李昭漪微怔。

    只是他還沒回過神，門被一腳踹開，顏珩舟逆著光站在門外，還帶著凌亂的喘息，顯然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番搏斗。

    他先是掃了一眼屋內(nèi)，目光落在李昭漪混亂的衣襟上。

    他的眸光一凝，云殷已經(jīng)站起身，一臉漠然地?fù)踝×怂囊暰€。

    他一眼都沒有分給昔日的好友，眸光始終落在李昭漪身上。他看著對方的眼睛，輕聲道：“你要的人已經(jīng)在這了?？梢哉劻藛幔课覀兊氖??！?/br>
    話音落下，李昭漪抿緊了唇。

    *

    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先用膳。

    這天他們本來就趕了許久的路，各個(gè)都饑腸轆轆。

    這里的廚房都是顏珩舟事先請的人，都是本地有口皆碑的大廚。顏珩舟離了京，不用cao心政事，除了搞錢就是研究吃穿用度，菜式花樣繁多，平日吃不完都是留給下人，這會兒多了雙筷子，倒是剛剛好。

    菜色鮮嫩，飯桌上卻很沉默。

    良久，還是顏珩舟受不了這窒息的氛圍，給李昭漪夾了一筷子土豆?fàn)F雞。

    他說：“小瑯，來，多吃點(diǎn)?！?/br>
    這事在過去的幾天常有發(fā)生，原本大家都已習(xí)慣。只是這會兒，話音落下，云殷和李昭漪的筷子都停頓了一秒。

    片刻后，李昭漪將雞塊往碗里撥了撥，小聲說了句“謝謝”。

    云殷垂了眸，專心地繼續(xù)吃飯。

    說是專心，但一頓飯，他總共也沒吃幾口。

    吃到最后，連顏珩舟都欲言又止，云殷卻恍若未覺，只是看著李昭漪。

    李昭漪被他看著，轉(zhuǎn)過了眼。

    顏珩舟走到了他身邊，擋住了云殷的視線。

    他輕聲道：“不想聊也可以不聊?！?/br>
    頓了頓，又說：“京城有急報(bào)，剛剛我看影衛(wèi)的人進(jìn)出了好幾趟。他沒有太多時(shí)間，你真的不想聊，我可以想法子讓他回去。”

    他看出了李昭漪的猶豫。

    李昭漪果真躊躇了片刻，沒有說話。

    他確實(shí)不想聊。

    如果他想聊，他根本就不用出宮。

    他之所以離開京城，就是想逃避云殷。不管是他所謂的“聊聊”，還是他這個(gè)人。

    但是他又想到了剛剛的云殷。

    他很了解云殷。

    云殷獨(dú)斷，專行。他也有膽識和魄力支撐他的這種專斷。

    拋開他們之間不談，他見過云殷處理公務(wù)。背叛者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訴說自己有多么逼不得已，但云殷面不改色。

    云殷其實(shí)很冷漠，也很理性。

    就像顏珩舟說的，他做慣了謀臣，李昭鈺是至柔，他是彌補(bǔ)李昭鈺的那一份剛硬。

    但是他剛剛，沒有做到底。

    他明明可以無視李昭漪的反抗，也可以對顏珩舟嚴(yán)防死守。他是燕朝的攝政王，權(quán)力遠(yuǎn)非一個(gè)目前還徒有虛名的皇帝和一個(gè)除了錢別無所有的皇商可比。

    但是他沒有。

    甚至于李昭漪沖動之下打了他一耳光，迄今為止，他也沒有說什么。

    李昭漪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道：“……沒事?！?/br>
    “可以聊?！?/br>
    顏珩舟：。

    “我在外面等你們?！彼?，“有事叫我。”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一眼云殷。確認(rèn)對方接收到他目光里的訊息后，他收回了目光，踏出了房間。

    -

    房門被關(guān)上的剎那，李昭漪的眼睫就是一顫。

    他能察覺到背后的目光。

    從剛剛那頓飯開始，不，從他們重新見面開始，云殷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談不上不適，他只是覺得……很奇怪。

    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cuò)。

    云殷本人一無所知，他只是突然遭遇了背叛。

    一切都是他無理取鬧，將好好的京城攪成了一灘渾水。

    要不然，云殷為什么能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好像他是什么失而復(fù)得的寶貝，又像是在看恃寵而驕的寵物。

    這種感覺讓李昭漪很不舒服，另一邊，云殷已經(jīng)開了口。

    “他叫你小瑯?！彼馈?/br>
    第一個(gè)問題開口，李昭漪很有些意外。

    但是他還是回過神，很快地答道：“……是化名，我需要一個(gè)身份。就是他的弟弟?！?/br>
    也算是解釋了剛剛那句“哥哥”。

    他以為云殷會再多嘲諷兩句，比如他們最開始……有的時(shí)候他會想，他在云殷眼里到底是什么樣的，云殷是不是真的覺得他人盡可夫。

    可事實(shí)并不是這樣。

    事實(shí)并不是這樣，云殷也并沒有再羞辱他，他只是問：

    “哪個(gè)瑯？”

    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李昭漪定了定神，他說：“琳瑯的瑯。”

    片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