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她在驕傲。

    “你押中題了。”李明瀾眉飛色舞，“我做完了數(shù)學(xué)的最后一道大題，給你加分?！?/br>
    “扣五分，才加一分。”

    “誰讓你不努力，孟澤，我一筆一筆記著呢?！?/br>
    幼稚。

    “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住院啊？”李明瀾好奇，“我想通知同學(xué)們來探望我，熱鬧一下，但是都聯(lián)系不上。”

    孟澤不知多冷漠：“碰巧過來?！?/br>
    她懷疑：“這么巧？”病號服的袖子很長，蓋住了她的指骨，她用食指刮了下鼻子。

    “是啊，無巧不成書嘛?！泵蠞上?，也許是李明瀾太蠢了，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都透出稚嫩的天真。

    “孟澤，我們有十幾天沒見面了，你有沒有想我？”她揚起頭，滿懷期待。

    “沒有?！彼o了她冷酷的回答，“我回去和老同學(xué)聚會吃飯，忙得很?！?/br>
    “混蛋。”李明瀾去捶他。

    孟澤立即捉住她的右手：“當心針?！?/br>
    “懲罰你，現(xiàn)在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記著我?！?/br>
    “有加分嗎？”

    她瞪過去：“你敢和我討價還價?！?/br>
    孟澤望一眼吊瓶：“快打完了針了，回去?！?/br>
    李明瀾回到病床，趕著他：“孟澤，你走吧?！?/br>
    他把吊針桿插回床頭，看著她的眼睛：“干嘛，還有其他男朋友來看你？”

    她拍一下他的手：“胡說八道?！?/br>
    她清澈的眼睛，倒影的人是只有他一個，他哼一聲：“那干嘛趕我？”

    “我就要吃瀉藥，有損我的美女氣質(zhì)?！?/br>
    “我又不在乎這個?！泵蠞勺?，拆開打包的那碗粥，“你吃瀉藥，我吃粥?！?/br>
    李明瀾鼓起腮：“孟澤，你學(xué)壞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看著她的包子臉癟下去：“跟你學(xué)的?！?/br>
    距離上一次兩人的電話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有一周，之前在電話里粗粗提到的事，等到二人見了面，李明瀾才又說起。

    比如，刁坤在九號那一天沒有去考場。

    李明瀾說：“反正我覺得他前兩天的高考狀態(tài)也不是很好，我懷疑是他哥哥的事情，連累到了他?！?/br>
    孟澤吃完了粥：“也許吧。”刁坤和他的哥哥本來就是一丘之貉，算不上是誰連累誰。

    “而且。”她盤起雙腿，“在高考之前吧，曹運盛說，記者做的報道引起了轟動，刁坤周圍的鄰居都在盯著刁坤一家人?！?/br>
    孟澤：“嗯?！?/br>
    盯著也好，刁坤被盯得緊了，也就沒有其他報復(fù)的機會。

    蜥蜴未成年，但刁坤是成年人，高考之后，學(xué)校保不住他，之后全憑他自己的造化。

    孟澤問：“九號那一天，你是從考試一開始就肚子疼？”

    “是啊，我才剛到考場沒多久肚子就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樣，但是我想，我的文化分應(yīng)該可以到達美院的錄取線吧?！崩蠲鳛懹终f，“孟澤，我的復(fù)試成績很高?！?/br>
    “吉人自有天相?！泵蠞墒帐傲送赓u盒。

    李明瀾驚訝：“孟澤，你的狗嘴里還能吐出好話來。”

    他掰過她的臉，低聲地在她耳邊說：“如果我的是狗嘴，你就是被狗嘴啃過的人?！?/br>
    兩個人很久沒有這么靠近，李明瀾聞到檀香味，不知是沐浴皂，又或者是洗衣皂。

    他說著親吻，身上散發(fā)的卻是禁欲的氣息。

    她將他俊美的五官收入眼里。

    她的復(fù)試能夠得到高分，全是因為她在用心畫著這個人。

    等她的身子好些，她要再畫一張孟澤的速寫。不是“同學(xué)”身份，而是李明瀾的男朋友。

    ＊

    孟澤等李明瀾做完腸鏡，才開始去圓他對父親說過的那一個話。

    他既然原本不打算回來，當然也不準備給孟母慶祝生日。

    但是做戲做全套，人已經(jīng)回來了，他母親又是他外公疼愛的女兒。

    以前外公還給孟母送了一個小蛋糕，作為生日禮物。

    今年，外公走了，孟澤又去外公經(jīng)常光顧的店里買了一個小蛋糕。

    孟澤沒有約到孟母的晚飯。

    孟母說工作忙。

    孟澤從電話里聽見孟母那邊傳來一聲叫喚，原來孟母是忙著和姓黃的一起過生日。

    雖然如此，孟母還是施舍了時間給孟澤，她說：“九點多吧，我很久沒有去你外公的房子了，今天晚上我們母子倆就聊一聊吧?！?/br>
    “嗯?！币磺幸苍摦嬌暇涮柫?。

    孟澤回到外公的房子放下了背包，他坐上沙發(fā)，第一時間就是去摸煙盒。

    今天在醫(yī)院里，他一天都沒有抽煙，但是，李明瀾嘰嘰喳喳在他的耳邊鬧著，他的煙癮也不大。

    當他一個人回到這里，望著孟家的全家福，他需要尼古丁的癮頭來驅(qū)散什么。

    孟澤點了煙，抽起第一口，他又將煙擱下。

    他到了孟家的全家福面前，一秒也沒有停留，伸手從墻上取下相框。

    不止這一個，之后，孟澤將墻上掛著的所有相框都取下來，裝進儲物箱，蓋上蓋子上邊，壓了好幾本書。

    年月落在墻上，相框留下一個又一個泛白的方格，一個一個比周圍更亮，一眼望過去，像是一面打了補丁的墻。

    忙完這一切，他叼上剛才那支未抽完的煙。

    孟母沒有準時到，她遲了半個多小時。

    一進門她見到孟澤，抱著一大束玫瑰花愣了一愣，從前的時候啊，也是這樣，她想起自己的父親了，而孟澤就是跟在她父親身邊的人。

    她的父親常常說，這個兒子是隨了她小時候的性格，她覺得，兒子遠比她小時候更冷漠。

    “媽生日快樂?！币郧笆峭夤ベI花，今天孟澤也去買了一束。

    大人之間的情感和他沒關(guān)系，他們出軌也好，復(fù)合也罷，都是大人的事。

    孟澤今天是繼承外公的遺囑，過來給外公的女兒過生日。

    孟母笑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孟母接過鮮艷的玫瑰：“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兒子送的花，以前你總是站在外公的邊上，我覺得是你們倆一起給我送花。”

    自從搬去北方，孟母生日就冷清了許多，因為外公在南方。

    “孟澤，高考怎么樣？”

    “還行。”

    “以后填報志愿也是在北方吧？”

    “嗯?！?/br>
    玫瑰，愛情的象征，孟母在今天收到這一束花，只覺得諷刺，她說：“孟澤，昨天我和你爸聊了一個晚上?！?/br>
    孟澤點頭：“哦?！彼麘c幸自己早早收起了外公的照片，否則外公又要眼睜睜看著孟家破裂。

    “我和他不合適，不打算再過下去了，可惜的是我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悟出這一個道理。”孟母靠在玄關(guān)的柜子，沒有踏進來，“孟澤，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你喜歡跟誰過，就跟誰過，我和你爸在工作上比較忙，但是無論你跟了我，或者他，我們都不會在經(jīng)濟上虧待你。”

    “既然我已經(jīng)是大人，而且將來我要在北方上大學(xué)，你們兩個確實留在南方的，其實我也是一個人過?！?/br>
    孟母愣了一下，玫瑰花花瓣觸到他的下巴，她觸及芬芳的柔軟，慢慢地走進來，坐在沙發(fā)疊起了腿。

    很久不來，她一下子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同，過了一會，她才發(fā)現(xiàn)相框全都不見了，她又好像明白了。

    “你爸和你班上一個女同學(xué)的家長，在高一家長會上見過一面之后，十分投契，他一去不回頭，孟澤你沒發(fā)現(xiàn)嗎？雖然我們搬去了北方，但是我經(jīng)常出差。”孟母嘆了氣，“這個家呀，早已經(jīng)支離破碎，但是要說起是誰背叛誰，你爸絕對比我狠得多。”

    “媽，這一束玫瑰是我去外公常去的那家店里訂的，生日快樂。”孟澤吐著毫無感情的調(diào)子，“既然不回頭，那就永遠別回頭。”

    “孟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孟母不懂這個兒子，他太懂事太冷靜，他甚至對破碎的家庭都無動于衷。

    “我不知道?！泵蠞杀磉_了他對孟父、孟母演技的敬意。

    那幅家和萬事興，掛在正中，五個字寫得豪放有規(guī)整，當初外公為了裱這一幅字，特地定坐了一個巨大的玻璃框。

    玻璃還沒碎，家已經(jīng)沒了。

    孟澤對外公有愧疚，到底還是沒能維系孟家的和睦，哪怕是表面的。

    ＊

    腸鏡報告出來，醫(yī)生說應(yīng)該是拉肚子造成脫水，腸道有幾個小小的出血點以及潰瘍表面，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行，沒有大礙。

    李明瀾出院的那一天，李父開車過來接人。

    她和孟澤才剛開始，當然不能雙雙見家長，她出院的那一天，孟澤就待在家里。

    李明瀾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開機。

    她收到好幾條同學(xué)的問候，但是沒有孟澤的，難道他沒有給她發(fā)過消息？高考這幾天……不對，是高考結(jié)束這幾天，孟澤一點都不想她？

    同學(xué)們短信問候，只有孟澤到醫(yī)院里去探望她，不知道孟澤對她的喜歡是幾分。

    李明瀾給孟澤發(fā)短信：“孟澤，我出院了?！?/br>
    孟澤今天一大早起來，用抹布清理了家和萬事興的玻璃，接著，他把那一個巨大的相框卸下來。

    舊墻面留下一個嶄新的，但也叫“補丁”的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