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澤的臉不見喜怒哀樂，平靜又淡漠，他不看菜單：“你來點(diǎn)菜。”

    李明瀾轉(zhuǎn)念一想，孟澤是高考狀元，他從一流名校的一流專業(yè)出來，賺的可不是和她一樣的微薄時薪。

    李明瀾合上菜單，隨口報上幾個菜名。上一次，她和哥哥過來，點(diǎn)的這幾樣菜很合她的口味。

    孟澤聽她像念順口溜一樣，知道她不是第一次來。

    八成是跟著姓姚的來的。又或者，她就是在這個餐廳跳華爾茲。

    姓姚的，一個年紀(jì)輕輕就戴六位數(shù)名表的男人，絕對干得出這么庸俗的“浪漫”。

    孟澤冷眼如刀子。

    她同樣不說話。

    兩人大眼瞪小眼。

    李明瀾率先露出笑容，站起來：“我去洗手間?！?/br>
    水流沖刷她的手，同時她也在沖刷自己的思緒。

    她第一年回國，曾想，如果和孟澤重逢，她就大人有大量，把他當(dāng)成普通同學(xué)，嘲諷幾句就算了，反正已經(jīng)是陌生人。

    李明瀾和孟澤終究就是陌生人了。哪怕遇見，互相打一聲招呼，已經(jīng)是最后的友好。

    但他在北方上大學(xué)，她和他碰不著面的。

    過了一年、兩年、三年，她沒有再見到他。她甚至覺得五年前那一次吵架就是最后一面。

    就讓今天來當(dāng)最后一面吧。

    ＊

    三人小樂團(tuán)在舞臺上表演。兩個男人拉著小提琴，樂曲悠遠(yuǎn)婉轉(zhuǎn)，女的主唱聲線偏低，緩緩吟唱。

    孟澤招來服務(wù)員問：“你們這里有沒有華爾茲？”

    “先生，沒有。”服務(wù)員綻放職業(yè)的笑容。“先生若是想助興，可以點(diǎn)一首歌?！?/br>
    孟澤見到李明瀾回來。

    她今天換了另一件白毛衣，鏤空設(shè)計，透出里面米色的長衫，底下又是寬松的牛仔褲。

    仍然像個不經(jīng)風(fēng)霜的高中生。

    等她走近，孟澤說：“這里可以點(diǎn)歌助興，你來點(diǎn)一首歌吧?！?/br>
    李明瀾直言：“分手快樂?！?/br>
    孟澤的臉色驟然黑了下去。

    她哼一聲：“黑風(fēng)怪。”

    孟澤花錢請全場聽了一首《分手快樂》。

    主唱改了某些音調(diào)，聽上去一點(diǎn)都不快樂，反而很悲情。

    一曲終了，李明瀾輕輕鼓掌。

    服務(wù)員端著菜上來，只見這桌的女客人笑容滿面。

    男客人嘛，臭著一張俊臉。

    服務(wù)員站在女客人邊上，介紹菜色時，眼神在女客人的臉上逗留了幾秒，然后在男客人的霜刀眸色中退下。

    “我點(diǎn)的這幾道都是這里的招牌菜。”李明瀾笑，“廚師的手藝很不錯，這間餐廳能上米其林也是有分量的。你嘗一嘗，別浪費(fèi)錢?！?/br>
    “李明瀾，你是不是喜歡有錢人？”重逢之后，孟澤不是第一次聽她談到錢。

    “誰不喜歡有錢人？少奮斗二十年?！崩蠲鳛懥昧肆妙^發(fā)，“我又沒什么本事，當(dāng)然要傍一個有錢人，我的愿望就是，逛逛街，遛遛狗，上美容院，喝下午茶?！边@是當(dāng)年孟澤給她定下的理想。

    那時她對金錢沒什么概念，嘴上嚷嚷就得讓他養(yǎng)著。如今，她遠(yuǎn)離年少，步入社會，她賺錢賺得辛苦。

    她曾經(jīng)說的“養(yǎng)著”和現(xiàn)在的，一個是玩笑，一個趨于真實(shí)。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崩蠲鳛戨m然蠢，但她蠢得可愛。

    “人會變嘛，何況已經(jīng)過了五年?！彼暮⒆佣寄芘苣芴耍俺鰜砩鐣笫裁吹胤蕉家缅X。比如我現(xiàn)在坐在這里，一籠蝦餃，只有四個，貴得嚇人，沒錢怎么吃??？”

    孟澤放下筷子。

    李明瀾的胃口和從前一樣好，她指著燕窩青檸蛋撻：“你不吃這個嗎？”

    這是甜品，和雪媚娘一樣甜。

    他搖頭。

    她一個人吃完了。

    空中餐廳除了販賣美食，還有賞景一說。

    但孟澤要么低頭，要么抬頭，他對窗外美景沒興致。

    李明瀾時不時眺望城市。

    她和孟澤第一次去約會去了摩天輪。當(dāng)時他們那么熱烈，罔顧一切美景，只想和對方親密。

    當(dāng)她真的和他一覽這座城市，卻是到了分手時。

    用餐結(jié)束，李明瀾微微一笑：“讓你破費(fèi)了?！?/br>
    孟澤結(jié)了賬。

    聽到價格，她的心中也可惜，哪怕花的不是她的錢。

    至于花錢的那一個，他淡定得很，只是深深看著她。

    他的胡攪蠻纏變成了冷靜漠然。

    兩人乘坐電梯，從上至下。

    窗外一幕一幕景色落下，正如當(dāng)初兩人從摩天輪下降時。他們走了一個回合，一個圓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jié)束。

    不僅是空中餐廳能賞景，從地面仰望天際線，風(fēng)景尤其好。

    有些懂得做生意的人會在胸前掛一個紙皮，寫上：“拍照十元?！?/br>
    一個大媽見這倆男的俊女的美，立即上前：“二位想不想在這里留個紀(jì)念照呢？”

    人都要走了，還留什么紀(jì)念照？李明瀾說：“不必了?！?/br>
    大媽：“不是時時都有這么晴朗的天，有的游客等一天都等不到這么漂亮的光線。”

    李明瀾婉拒。她和孟澤說：“孟澤，我走了?！边@一句話早該在五年前說的。

    他喊住她：“李明瀾，我們還差了點(diǎn)東西。”

    她今天出來，只是為了送個錢夾子，她連包包也沒有拿。她摸了摸毛衣口袋里的手機(jī)：“沒有啊，我沒有遺漏東西?！?/br>
    “拍個紀(jì)念照?！泵蠞傻碾p手插在外套的口袋。

    他從昨天到現(xiàn)在都沒有換衣服。外套的布料比較軟，易起皺，折騰一天下來，沒了版型。

    他的確是剛剛那間餐廳里最樸素的一個人。

    也許在她的眼里，他這叫寒酸。

    “孟澤，要說我們差了點(diǎn)什么，就是我們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見面比較狼狽，只懂吵架，都不知道好好說話?！崩蠲鳛懶α耍敖裉炻?，我們算是補(bǔ)了一個分手儀式，還不錯吧，這一頓飯我吃得非常飽。”

    “我懷念從前那一個李明瀾。”他的李明瀾天真又可愛，不會鉆進(jìn)錢眼里。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呀?！?/br>
    “既然要分手，那就留點(diǎn)實(shí)質(zhì)性的東西當(dāng)紀(jì)念?！泵蠞煽匆谎鄞髬?。

    大媽一直沒有走遠(yuǎn)，就在兩人周圍溜達(dá)。她沒有拍照技巧，不過在這里做生意做得久，面對漂亮上鏡的游客，她的心情也會跟著敞亮。

    這一男一女沒有走，大媽自然不會遠(yuǎn)離。她耳尖聽見孟澤的話，又走過來。

    孟澤付了十元。

    大媽笑哈哈地說：“二位金童玉女，我一定給你們拍的漂漂亮亮。”

    孟澤：“李明瀾，我們沒有合照?！?/br>
    李明瀾：“是啊，沒有?！?/br>
    明明孟澤這個人隨便什么角度都無可挑剔，但他卻不樂意上鏡頭。他常常拍她，于是連在照片里，二人都沒有過“一起”。

    “拍一張?！泵蠞烧f。

    李明瀾點(diǎn)頭。她二十三年來，只喜歡過這么一個男人，彼此留一張合照，當(dāng)是分手的彩蛋。

    第76章

    大媽指著其中一塊地磚：“你們站在那里，那里是最佳角度。”

    相鄰的地磚有松動。

    李明瀾一腳踩中，險些陷了進(jìn)去。幸好被孟澤拉住。

    李明瀾扶住他的手，跳過去，站定了，仰頭望他：“孟澤，我長大了。”

    她不會在同學(xué)面前蹦蹦跳跳。到了一個陌生國度，她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她的幼稚，欺負(fù)弱小的她，她假裝自己很強(qiáng)大。

    當(dāng)她回到父母哥嫂的身邊，她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孩子。

    她也只有站在孟澤的面前，會恍然高中時的自己，無憂無慮，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是啊?！泵蠞烧f，“一點(diǎn)都不可愛了?！?/br>
    李明瀾低下頭。所以他們才走到分手這一步。

    大媽做了一個手勢。她拍照都是固定角度，景色一成不變，區(qū)別只是天空晴朗或者陰沉。

    游客來來回回，基本上都有一點(diǎn)笑容。但這一男一女長相挺俊挺美，卻都板著個臉。

    大媽喊：“一、二、三，茄子！”

    李明瀾聽見鐘聲敲響，童話故事里，灰姑娘的幻境就要落下帷幕。

    大媽把兩張照片都給了孟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