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嘴唇動了動。

    “你該不會是想說，他是我的……”姒京猜到了他想說的話，嘲弄地吐出兩個字，“兒子？”

    林慕神情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波動。

    因為她的語氣。

    這絕非是一個母親提起兒子的語氣。

    哪怕她還不認(rèn)識顧隨之。

    那雙紫紅的眼珠盯著他，看了幾秒后，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不知道我為什么這個態(tài)度？”

    她全然不管勒在她脖子上的那根鎖鏈，竭力往前，本就殘留著掐痕的雪白的脖頸再一次被勒出紅痕也不管。

    她湊到林慕耳邊，美顏面孔掛著嘲弄的笑，魔瞳里閃爍的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怎么，他沒告訴過你嗎？”

    兩人近乎臉貼著臉，兩張同樣美麗的臉乍一看宛如在照鏡子。

    就連眼尾上揚的弧度都那么相似。

    只是一人嬌艷俏麗，一人頹靡美艷。

    姒京就這樣盯著他的眼睛，輕而愉悅地，好像在說一個秘密，靠在林慕耳邊說：

    “他就是個雜種?！?/br>
    姒京滿意地看到林慕瞳孔驟然緊縮，那張秾麗的臉一點點褪去血色，變得蒼白而清冷，下頜緊繃如冰雕。

    她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他敢摘下面具讓你看一眼嗎？不用障眼法，讓你看看他的眼睛——”

    “要不要賭一把？”

    她說，“賭他兩只眼睛，絕對不是同一種顏色?！?/br>
    林慕近距離盯著她，漲潮般的嘩啦聲驟然淹沒了他。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都排擠我，孤立我，霸凌我……其他人被我打一頓就知道跑，就他一個不跑?！?/br>
    那些人為什么會去找他的麻煩？

    ——“顏蕪這小子是個混血……在外邊經(jīng)常受人欺負，有次我路過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被人打，我就在旁邊看熱鬧，誰知道那群狗東西一看我過去就不打了，跑的比誰都快……”

    顏蕪寸步不離緊跟顧隨之的模樣又浮現(xiàn)在眼前。

    顧隨之路過看熱鬧，也沒有出手的意思，那些人為什么會怕到落荒而逃？

    他是什么很熱心喜歡打抱不平的人嗎？

    不是。

    他們怕……

    是因為顧隨之曾經(jīng)也是飽受欺凌的混血。

    他們怕同類相近。

    怕顧隨之因為顏蕪想起自己。

    姒京觀察他臉色變幻，哈哈大笑起來，神情不掩癲狂和愉悅，好像只要讓林慕難過，就足以讓她感到愜意。

    她雙手被懸吊，也不影響她接著說：

    “他確實是我兒子，我無法否認(rèn)這一點?！?/br>
    “但他身上也流著一半人族的血?！?/br>
    “我聞得出來?！?/br>
    姒京一字字地，碾碎自己孩子的自尊，恨不得把他踩進泥里。

    她放緩了語調(diào)，刀刀凌遲：

    “他就是個……骯臟下賤的混血！”

    “無論將來的我為什么會生下他，這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這是龍女一生中最大的恥辱?！?/br>
    原來在姒京看來，被人族關(guān)押拔去渾身龍鱗，欺辱到極限，都不算是最大的恥辱。

    她生下的這個孩子才是。

    龍族會把混了其他種族血脈的雜血龍族稱為族人，除了人族。

    從古至今，人妖就有別。

    何況是神獸龍族，何況是龍族的龍女。

    純血龍族都有傲慢和對其他種族的蔑視在這一刻展示的淋漓盡致。

    “我永遠不會喜歡他，喜歡這種流著人類血脈的雜種！”

    姒京眼睛發(fā)亮，裹挾著莫大的興奮。

    看林慕受到?jīng)_擊還不夠，她甚至想去看看顧隨之的反應(yīng)。

    然而，她眼睛一轉(zhuǎn)過去，明明剛才還僵硬著肩膀的人，視線從林慕身上轉(zhuǎn)到她身上后，忽然就放松了下來。

    她迎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桌邊的人單手支頰，歪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雪白衣衫整整齊齊。

    剛沐浴過的長發(fā)披散著，是和她如出一轍的銀白。

    雙腿自然交疊，看戲似的看著她。

    銀白面具后的雙眼笑意盎然，輕松寫意。

    沒有受傷，沒有難過，沒有不甘，也沒有恨意。

    宛如看一個陌生人。

    不，看一個好笑的瘋婆子。

    和她視線相對后，顧隨之還優(yōu)雅地聳了聳肩，把手里剝好的橘子遞給林慕：

    “吃嗎？挺甜的?！?/br>
    林慕霍然回身。

    和他伸出的手交錯而過。

    顧隨之挑眉：“不吃嗎？我都剝干凈了，上面這種白色的……”

    桌子上只有一盤橘子和林慕隨手放在上面的劍。

    橘子被他禍禍得差不多了。

    顧隨之閑著沒事，把橘子挨個剝皮，剝好一個就撕下一瓣來嘗。

    甜的就留著，剝?nèi)ネ饷姘咨拈俳j(luò)后整整齊齊壘放在盤子里，酸的就扔了。

    林慕從他身邊擦過，一把拿起劍。

    顧隨之失笑：“你這是想殺了她？沒必要……”

    林慕轉(zhuǎn)身把劍扔出去。

    哐當(dāng)！

    長劍砸在姒京肩膀上，滑落下來，歪歪扭扭橫在她半跪的大腿上。

    劍鞘被撞歪，露了半截劍刃在外面。

    顧隨之看到那把劍，眼底劃過一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