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途又忽然站住了腳，將自己的護(hù)耳摘下，強(qiáng)忍著與他而言十足聒噪的人聲鼎沸，繼續(xù)向前走去。

    但沈照雪入宮十年，這整整十年里，先是在元順帝身邊被他監(jiān)視著，寸步難行，連外界發(fā)生了什么都無從得知。

    沈家在令都被滅門，萬聲寒的仕途被冷落，都是過了許久之后才聽元順帝滿不在乎地輕輕提起。

    后來他扶持侄子登基，侄子那時年輕氣盛，一個人沒辦法撐起整個江山，沈照雪不得不常伴宮中，蹉跎了十年。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離開過皇宮了，少有的幾次隨君王微服私訪，也只是坐于馬車?yán)镫S便轉(zhuǎn)一轉(zhuǎn)。

    早便已經(jīng)不記得這里長什么模樣了。

    沈照雪憑借著自己那一點點破碎的、并不完整的記憶繞了近半個時辰，之后才氣喘吁吁掩著耳朵找了處小攤子坐了一會兒，心道自己竟在此處迷了路。

    頭頂日光越發(fā)灼熱，沈照雪開始感到頭暈，沒法再盯著道路看，只覺得陽光格外刺眼，刺得他瞧不清東西。

    他拽了拽衣領(lǐng)，京城的盛夏又悶又熱，本不是個適合出行的時候，可若是再晚幾個月或許便來不及了。

    沈照雪只能強(qiáng)撐著抬起眼打量周遭的建筑店鋪，仕途從中找到一點點印象，好讓他趕緊找到春芽，然后帶著春芽一起離開。

    餛飩攤子來了客人，沈照雪不便再占用店鋪的椅子，只好起身繼續(xù)往前走。

    悶熱的天氣讓他有些呼吸不暢，再加上周遭的聲音雜亂，吵得他反胃想吐。

    這具身體真是不中用。

    沈照雪扶著墻壁喘了口氣，余光瞥見有人正成群結(jié)隊說說笑笑向自己這方走來，于是便下意識側(cè)身讓道。

    幾個世家公子與他擦肩而過時，沈照雪亂作一團(tuán)的思緒忽然清明了些，猛地轉(zhuǎn)身抓住了中間簇?fù)碇说囊滦洹?/br>
    那人也嚇了一跳，“你是何人？”

    話音剛落，沈照雪便抬了頭，露出一張蒼白但漂亮的面龐，只是瞧著實在虛弱，唇上也沒有血色，額上還沾著冷汗。

    沈照雪唇瓣一張一合，無聲道：“幫幫我。”

    “這位公子，”那錦衣青年忙攙扶住沈照雪搖搖欲墜的身子，放輕的音量，“你怎么了?！?/br>
    “阿洛，瞧這癥狀似乎是饑飽癆?！?/br>
    “我怎覺得像中暍，這天如此熱，這位公子瞧著也體弱多病，怕是受不住這樣的熱天?！?/br>
    幾個青年七嘴八舌，被喚作阿洛的青年猶豫片刻，道：“醫(yī)館離此處尚遠(yuǎn)，這——”

    “不必去醫(yī)館，”沈照雪楚楚可憐道，“我只需坐下歇息片刻便好?！?/br>
    “可我們要去.....”阿洛有些難辦，“我們要去青樓......”

    沈照雪一時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道這些世家公子竟然白日宣yin，真是一群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

    他輕咳一聲，只能妥協(xié)，道：“無事，將我放在此處便好。”

    “那似乎也不太妥當(dāng)，”阿洛與通行的伙伴道，“不如帶著一起罷，只多一人也無妨?！?/br>
    “來者是客，阿洛你不介意，我們自然也不會介意?！?/br>
    沈照雪長長地松了口氣。

    可是他介意。

    活了三十多年了，從前甚少出行，他還從未去過那種煙花柳巷之地。

    莫名其妙便要與一群尚不熟識得世家公子一道逛青樓，怎么想都覺得別扭，卻也沒有其他可選擇的余地了。

    沈照雪強(qiáng)顏歡笑跟著幾個青年進(jìn)了青樓，臨進(jìn)門前忽然瞧見自己找了許久都不見蹤影的書局便在巷子口，一時有些無語。

    也來不及再看春芽是否在里頭，便被阿洛他們攙扶進(jìn)了青樓，進(jìn)了包廂。

    樓中四處逸散著于沈照雪而言并不好聞的脂粉氣和熏香的味道，他掩了掩鼻子，又放下手，端過阿洛遞給他的水杯，溫聲道：“多謝?！?/br>
    幾個青年湊在廂房外點著姑娘，阿洛卻不曾跟著去，在沈照雪身旁落座，瞧著對方的面龐，一時間有些移不開眼，怔怔問：“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不曾見過你，是剛來京城不久么？”

    沈照雪面不改色道：“是，家中剛過喪事，孤身一人，來京城尋找遠(yuǎn)親，也不知是否愿意收留?！?/br>
    阿洛心覺可憐，不免起了憐憫之心，猶豫開了口，“若是——”

    “阿洛，”同伴尾隨著坐下來，“這是在聊什么？”

    阿洛沒搭理他們，又問：“公子可方便告知姓名。”

    沈照雪張了張唇瓣，睜眼說瞎話道：“我姓李?！?/br>
    “李公子，幸會幸會，”幾個青年倒是熱情，七嘴八舌指著阿洛道，“這位你或許不知，他是五皇子?！?/br>
    沈照雪登時起身，恭恭敬敬跪下，“見過五皇子殿下?！?/br>
    陳洛忙攙住他的手臂，將他扶起來，“李公子不必多禮，既已交換了姓名，便是朋友，李公子現(xiàn)下身體可還好？”

    “已經(jīng)好多了，”沈照雪嘆了口氣，又躬身告辭，“多謝各位招待——”

    “外頭似乎要下雨了，”有人道，“不如一同玩一會兒，等雨停了再走吧?！?/br>
    沈照雪瞧了瞧窗外，果然已經(jīng)烏云密布，或許馬上就要突降驟雨。

    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面上浮現(xiàn)出猶疑的神色，陳洛便跟著勸道：“你家遠(yuǎn)房親戚還不一定愿意收留你，我過兩日便要封王搬離皇宮，你可以來我府中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