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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我家徒兒總想弒師在線閱讀 - 第125章

第125章

    沈長清心中感到一陣緊迫, 余光瞟到床鋪, 眼底渴望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刻意忽略。

    ——挑燈芯,鋪油紙, 蘸飽墨,執(zhí)竹筆。

    落款, 平昭元年秋,沈長清手書。

    信是去往酒塘的。

    久盼識荊,迄無機(jī)緣。

    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臥,時漏已三轉(zhuǎn),猶徘徊于桐檻之下,未防風(fēng)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

    余入得門中,思厥先祖父,常與余話國事,往往促膝長談,夜不能寐。

    余自上山,三千年來,雖偶有下山,未至酒塘一次,是吾不是也。

    先人在時,嘗言吾曰,“家中小輩皆無能,唯坐吃山空而已,然遍地腥云,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朝能轂”

    每每言此,淚珠和愁怨齊下,言吾不知其悲也,言吾不能通其意也,吾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以嘆息相合。

    先人去時,嘗執(zhí)吾手,要吾庇汝也,吾未嘗佑汝,汝綿祚至今,吾便知汝先人所言不是也。

    汝自有立業(yè)之能,何須吾之庇護(hù),吾當(dāng)年言汝先人,“兒孫自有兒孫福,無福,吾強(qiáng)護(hù)也,必使汝之子孫多有紈绔,不能長久必有滅族大禍。”

    吾不知汝先人怨吾否,吾不忍其目光之痛,離門而去,吾心亦有悲。

    望汝諒吾之不往也,吾書此信,表歉為一,請助為二。

    今益州疲弊,作物被淹十之八九,來年天齊如遭饑荒,百姓多有餓死,國力大減,周邊各族必虎視眈眈。

    內(nèi)憂外患之下,汝有幾成能獨善其身吾嘗言汝先人,謀事者不拘小節(jié),目光久大方能行遠(yuǎn),汝先人言吾甚是也,然后避之,是又未能聽吾而行吾,吾哀之痛之,去信相助之,未有望其東山再起,只愿其能保全自身。

    汝之先祖,雄踞一方,是聽吾行吾也。

    吾心甚慰,今此信與汝,望汝慎重考慮。

    今已近臘月,若蒙棹雪而來,余則掃花以待。此謹(jǐn)奉。

    寫完這封信,沈長清從第一個字開始檢查,看了三遍并無錯漏,只有一個字不太好看,他輕輕皺眉,把那張紙單獨抽出來,又取了新紙,就著燈光重新寫過一遍。

    給秦家主的信,而且是請人幫忙,不能不用心。

    橘黃的燈光吸引了幾只小蟲,放大數(shù)倍的影子印在紙上,模糊了視線。

    沈長清暫時停筆,外放了一點陰氣,驅(qū)趕了蚊蟲,才又繼續(xù)。

    小蟲沿著來時的路原路返回,沈長清并不想傷其性命。

    就像人在這個世上活著,總有這樣那樣的摩擦,會有這樣那樣的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擋了自己的路。

    只是因為擋了路,就要一棒子打死嗎?

    沈長清搖搖頭,坐得端正,繼續(xù)書寫。

    如果他將背叛者趕盡殺絕,那么仙桃還是不毛之地,絕不會成就如今的酒塘繁盛。

    認(rèn)認(rèn)真真寫著字,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dāng)年,元青夫子教他和柏榆習(xí)字。

    顏柏榆的字大氣,沈長清的字飄逸,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卻都是跟劉元青學(xué)的。

    劉元青自己的字呢?方方正正的,有一點古板。

    就像劉元青這個人,一身官家袍,一寸良師心,一腔君子骨,一張不饒嘴。

    執(zhí)一柄戒尺,握一卷詩書。

    長袍洗到發(fā)白,節(jié)儉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習(xí)慣,書本翻到破爛,敬業(yè)是他與生俱來的品德。

    張口是呵斥,抬手是訓(xùn)責(zé),鮮少有笑顏。

    他很嚴(yán)苛,可他是個好先生。

    他不像別的教書先生,他不要月銀,也只收一次束脩。

    一擔(dān)糧,四斤rou,就可得他三年教習(xí)。

    他教的都是貧苦人,收束脩也只是因為紙筆貴,他把這些挑去富裕人家,又挑回來一沓又一沓白紙,一塊又一塊墨錠。

    他從來不規(guī)正他們的筆跡,他說,不想把他們教成又一個他,他要他們成為自己。

    可誰要是寫字不認(rèn)真,他一板子下去敲在人背上能激起漫天灰塵。

    他是在痛心,換來紙筆不容易,學(xué)子還不用心。

    用是不惜用的,只要肯學(xué),用多少他都無所謂,唯獨浪費,如割他rou放他血,要教他目光嚴(yán)厲起來,狠狠瞪你一番還不作數(shù),必叫你伸出手來,敲過一場,重新寫過才作罷。

    連沈長清那么乖的學(xué)生,都挨過他的戒尺。

    他教他做一個君子,訓(xùn)斥他處處忍讓沒個擔(dān)當(dāng)。

    “君子或出或處,可以不見用,用必措天下于治安!”

    沈長清一聲不吭,顏柏榆卻笑,“出仕與貪墨者同流合污隱退這天下有太平之處嗎?”

    夫子橫眉冷對,他將規(guī)矩溶于骨血,忠著君,愛著國,聽不得顏柏榆這般反骨的言論。

    可他并未斥責(zé),他用冷眼掩蓋自己心底的痛苦。

    崇德帝窮兵黷武,此亡國之道也。

    可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夫子,沒有辦法向?qū)m中諫言。

    他只是沉默著,往沈長清攤開的手心落板,然后道,“長清,日后不可再這般忍讓,為謀事忍可以,但絕不能怕事!”

    他深深看沈長清一眼,“他們再欺負(fù)你,你告訴先生?!?/br>
    沈長清一直低著的頭,終于抬起來,紅了眼眶。

    “你怕牽連家人,不敢反抗”,劉元青板著臉,語氣習(xí)慣性冰冷,可他的話是溫和的,“先生沒有家人,沒什么好怕的。他們這種人我教不了,束脩禮已經(jīng)退還,他們不會再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