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自有打工人的堅持，明巒不清楚蘇漾究竟是何種想法，總之在他的心中，這雙腿和這雙腳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身體部位，老太太的殷切囑咐在他腦海中每天回響十遍，他自然不會在按摩康復(fù)這類事情上依從蘇漾的想法。

    “明巒！”蘇漾氣得猛捶床鋪。

    明巒不為所動。

    今天是與明巒相見的第一天，卻是他生氣的第三次，咬牙切齒的第三次！蘇漾本就沒什么耐心，此刻更是氣得頭暈?zāi)垦?，心中還涌動著不知名的酸澀與委屈，眼眶瞬間泛紅了。

    “你給我滾！你算什么人?。{什么不聽我的話！憑什么肆意妄為！你就仗著我不解雇你是嗎？仗著我是個斷腿斷手的殘疾對你毫無辦法是嗎？宋……你們都欺負(fù)我……滾出去！”

    蘇漾的情緒崩潰就在轉(zhuǎn)瞬之間，對著明巒又叫又罵，偏偏身體絲毫無法動彈，再大的怒火醞釀也只在他的嘴里，將那無能狂怒演繹得淋漓盡致。

    “滾出去！”

    聽到最后一句中帶著的哭腔，明巒看向蘇漾，只見蘇漾死死咬著牙，狠狠地盯著他，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眼眶卻紅得像兔子，不由得怔住了。

    哭？他在哭嗎？

    “看什么看？”

    明巒頓覺棘手無比。

    他以往的雇主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小孩愛哭通常是嚎啕大哭，司空見慣；老人根本不哭，比如李老太太看見他就笑得合不攏嘴，他從未面對過像蘇漾這種的似乎被他氣哭的雇主，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伸手比劃了一下。

    蘇漾哪里看得懂，他只有一個字要說：“滾！”

    滾是絕不可能滾的，按摩還差將近四十分鐘。明巒沉默地站起身，靜靜地凝視了蘇漾一分鐘，然后……接著坐下來為他按摩雙腿。

    哭……是哭不死的吧？雙腿要是沒恢復(fù)好，那才是大問題。他的心中有一個權(quán)衡利弊的天秤，后者輕易就壓倒了前者。

    蘇漾：“？”

    蘇漾：“？？”

    人機！可惡的人機！

    接著房間里呈現(xiàn)出一幅奇異的畫面——

    蘇漾抱著薄被蓋住上半身，靠在枕頭上，眼眶通紅，不知是氣憤還是傷心難受，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床邊為他按摩下半身的明巒，明巒周身散發(fā)著沉靜的氣息，不驕不躁、不急不緩。

    兩人仿佛置身于兩個不同的頻道、兩個迥異的世界。

    為了不讓蘇漾的反應(yīng)影響按摩，明巒封閉了自己的聽力，全神貫注地按摩了將近半個小時，等到結(jié)束之時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蘇漾已經(jīng)安靜了很久了。他抬眼看去，就發(fā)現(xiàn)蘇漾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睡著了。

    蘇漾抱著薄被，腦袋側(cè)著靠在枕頭上，雙眸緊閉，呼吸均勻，已然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這實屬難得。

    十分難得。

    明巒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將最后的十多分鐘的按摩指標(biāo)順利完成。

    擦洗身體相對而言較為簡單，困難的是刷牙漱口，新的權(quán)衡利弊的天秤再度產(chǎn)生，明巒思考了兩分鐘后，視線在蘇漾睡得正熟的臉上掃過，選擇了推遲刷牙漱口，不去打擾蘇漾睡覺。

    又花費了十多分鐘，明巒將蘇漾的身體擦洗干凈，為他換上了干凈的睡衣，輕柔地抱住他平躺在床上，蓋上軟乎乎的薄被。

    隨著臥室的燈熄滅，宣告著明巒為蘇漾工作的第一天結(jié)束。

    不，也不能算完全結(jié)束。

    明巒告知了林叔，自己洗漱后將客房里的小被子搬到了小客廳里，打算就在距離蘇漾最近的地方睡覺。

    林叔有些糾結(jié)：“漾漾半夜不用看護(hù)的，你睡在沙發(fā)上會睡不好的?！?/br>
    明巒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

    【我在哪里都能睡好?！?/br>
    林叔無奈，卻也欣慰于明巒的細(xì)心與周到，點了點頭：“那好，你注意別著涼了，真要有什么事及時叫我。”

    明巒抱著筆記本點頭，待林叔離開后，他搬著小被子躺在沙發(fā)上。

    蘇漾是個極為會享受的人，屋里的硬件軟件都是頂級的，沙發(fā)軟硬適中，明巒剛躺下，渾身的肌rou就舒服了三分。

    環(huán)境安靜，沙發(fā)舒適，睡眠質(zhì)量一向上佳的明巒不到兩分鐘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墻角的落地裝飾鐘悄然走過了兩圈，時間如流水般靜靜消逝。

    臥室里那張三米大床上，熟睡中的蘇漾眉頭緊皺，額頭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唇被他咬出了血痕。

    “不……”

    “好疼……”

    蘇漾又回到了遭遇車禍的那一天。

    四周一片漆黑，山野中的蟲鳴嘈雜聒噪，被卡在山崖邊車?yán)锏闹挥兴蝗耍未鸬未鸬穆曇魝鱽?，他分不清是汽油泄漏的聲音還是自己身上鮮血流淌的聲音。雙腿被卡住無法動彈，痛不欲生。

    在死亡的邊緣徘徊的巨大驚慌襲來，蘇漾猛然驚醒，入目的同樣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光源，那場噩夢依舊歷歷在目，仿佛他仍置身于夢中。

    剎那間，他心中涌起無限的恐慌，牙齒都在不停地打顫，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他伸著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手機，可是手機沒夠到，碰掉了水杯。

    “砰——”

    悶聲響起，蘇漾忍不住渾身一抖。

    就在這時，臥室的燈忽然亮了起來，強烈的光線刺得蘇漾的雙眸恍惚了一下，他連忙伸出手遮擋。一道身影由遠(yuǎn)及近匆匆而來，轉(zhuǎn)眼間便站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