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

    “好吧?！北R森摸了摸鼻子，“你在黑港城那一年半過得怎么樣？有雙休日么？每年年假去哪里？”

    這又是一個讓白唯有些刺痛的話題。白唯在黑港城沒什么朋友，也沒什么交友的想法。

    所有的雙休日，他往往去圖書館，或者美術(shù)館，偶爾在街上逛逛，觀察這個已經(jīng)變得讓他陌生的、曾經(jīng)在幼時居住過的城市。

    這里變得骯臟又混亂。大街小巷的黑幫和流氓，不作為的城市政府毀掉了它。大公司的存在又讓這里變得金融活躍，遍地都是似是而非的機遇，貧富差距懸殊。白唯看見許多人在這里犯罪，他們像是水蛭，扒在城市身上吸血。

    它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城市相去甚遠(yuǎn)。

    又或者，在白唯的記憶里，這座城市并沒有給他留下太多城市的記憶。那時他和母親住在一起，平日里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待在家里。他記得房間里的風(fēng)鈴，記得泛黃的墻紙，記得樓下的小街和母親帶他去過的港口。對于城市的其他部分，他一無所知。

    他只記得干凈、溫暖和溫馨。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回到那座城市里，而是想要回到記憶里那座城市里的那個房間。或許黑港城從一開始就骯臟又混亂，他對它所有的干凈與整潔的印象，都只來自于那個擁有他母親的房間。

    盡管，那座房間里已經(jīng)再也沒有人了。

    那是一種強烈的……永遠(yuǎn)都回不到過去的孤獨感。

    這是白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回憶，在那之前，他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事，于是也順理成章地將所有記憶都藏在心里。他對盧森說：“我的每個雙休日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你可以把你要編造的東西，隨意地塞進(jìn)每個周末。我在黑港城沒有請過年假，沒有使用過假期……”

    “等等……”

    “你還想知道什么信息嗎？”

    “等等?！北R森用手指，擦了擦他的眼角。

    “你……哭了?！?/br>
    第50章 陌生

    ？！

    白唯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沿著他的眼角落了下來。

    而他毫無察覺。

    他打開盧森的手，難堪地別過臉去，用力地眨著眼睛。此刻在盧森面前，就連伸手將眼淚擦掉都顯得過于羞恥了，走出房間更是不用提。

    他只能一邊抿眼睛，一邊祈禱眼淚盡快干掉。

    可盧森卻抱住了那個想要極力地掩藏狼狽的自己。

    “嗚……”

    “你可以把眼淚擦在我的肩膀上?！北R森說，“這樣你抬起臉時，我們都可以假裝你沒有哭過。”

    “……”

    “我也可以堵住耳朵，假裝沒有聽見，如果你覺得在我面前流淚，很丟臉的話……”

    這不公平。白唯想。

    盧森看了他的病歷，知道他不是一個完美的白家小少爺。

    盧森知道了他在黑港城的童年經(jīng)歷和工作經(jīng)歷，了解到他并不成功。

    盧森知道他沒有朋友。

    可他……對盧森的過去竟然一無所知。

    除了盧森是怪物，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唯惡狠狠地扭著頭，他通過摩擦，把眼淚都留在了盧森的肩膀上。

    等他抬起頭來時，盧森說：“寶寶，你這么用力，別把睫毛給蹭掉了。”

    白唯：……

    他把腦袋轉(zhuǎn)到了另一邊去。

    盧森過了一會兒說：“寶寶?！?/br>
    “你看我干什么？繼續(xù)編啊。”白唯很快地回復(fù)道。

    盧森：“哦?！?/br>
    在盧森低頭折騰他的文檔時，白唯懷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

    很濃密，很完整，沒有一點被弄掉的痕跡。

    在白唯扒拉自己眼睫毛時，盧森說：“親愛的，后來你對黑港城怎么看？你喜歡在那里生活嗎？”

    其實白唯并不討厭在黑港城生活。

    盡管孤獨，盡管混亂，白唯就像是戀家的動物，會執(zhí)著地留在被自己認(rèn)為是家的城市。雖然十幾年過去，屬于黑港城的過去都已經(jīng)消逝，白唯卻還能在路過某處街角時，看見十幾年未曾被拆掉的圖書館，看見一座廢棄的、始終未被再開發(fā)的、也曾在十幾年前人聲鼎沸的居民樓。

    來黑港城的第一年，城市陌生，遠(yuǎn)方的祖父也沒有去世，他有束縛，有牽絆，有扭曲的對自我的執(zhí)著，尚未對這里懷有極致的仇恨，尚未開始放開天性、追逐自己的“快樂”，尚未下定決心去做一個突破了規(guī)則的、以咀嚼他人的痛苦為樂的邪惡的人。

    他只是厭惡黑港城的街道，厭惡不作為的政府，厭惡來來往往的“惡人”，他認(rèn)為這里不該是這樣的，他應(yīng)當(dāng)著手矯正這里。

    或許假以時日，等他的祖父去世后，他會摧毀這里，或被這里摧毀……如果他沒有因為一場意外提前離開那里的話。

    “你討厭那里的垃圾，討厭那里的嘈雜……我懂了，你是想在那里，尋找自己的家?！?/br>
    盧森說。

    白唯驟然抬起腦袋：“你說什么？”

    “你想在黑港城找到自己的家，就像你想要擁有的、記憶里的幻想一樣。但你失望了，那里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你的家的模樣?！北R森眼眸湛藍(lán)，“還好我們來了這里。”

    “這里風(fēng)景秀美，民風(fēng)淳樸，街道干凈，而且存在于當(dāng)下。你會喜歡在這里安家的。還好我們走到了這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