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哦”得很干脆，很簡短，“哦”得馮嵐動作一頓，從那簡單的音節(jié)里聽出一點委屈來。

    馮嵐轉(zhuǎn)身去拿抹布，一邊擰一邊思考邱遇在委屈什么。他把抹布浸水，擰干，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馮嵐后知后覺自己有些過分關(guān)心邱遇。這個“過分”的界限不是指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標(biāo)準(zhǔn)，而是他作為“馮嵐”這個個體與人的相處標(biāo)準(zhǔn)。

    這就是被等了一次回家的威力嗎？

    第7章 ? 短信

    ◎是關(guān)系進步的一小標(biāo)志◎

    馮嵐有段日子沒想家了。

    家是什么？儒雅的父親，溫柔的母親，門口的風(fēng)鈴，陽臺的花。姥姥那時身子康健，母親怕她一個人不方便想她留下來一起住，她怎么也不同意，只是偶爾來看望，說：“你們小兩口過日子，我摻和什么？”

    爺爺奶奶也是這樣想，但他們比姥姥住得近，來得也頻繁，馮嵐有時一推開門就瞧見他們，會高興地?fù)溥M奶奶懷里撒嬌。

    他的家里沒有亂七八糟的婆媳關(guān)系，沒有父母為瑣事爭吵，他不用像部分同學(xué)那樣剛開始走路就奔跑，去上一個又一個課外班。他的生活像晴天的云朵，柔軟，平靜，祥和，沒有半點烏七八糟。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他推開門，風(fēng)鈴不會響，再往后，他推開門，姥姥再不會走出來，笑呵呵地和他說：“放學(xué)啦？洗手，吃飯啦！”

    原來云一樣的生活不只是平靜，還是虛浮和不受控，是風(fēng)大一點就會偏移，會散。

    可邱遇莫名其妙地從樓上走下來，就是要看看他，看他有沒有回家。

    馮嵐心中有些不安。他自己一個人的時間已經(jīng)很久了，這樣莫名其妙的關(guān)切，這種關(guān)切帶給他的轉(zhuǎn)變，正如黑夜里的燭火，光明到讓人想觸碰，又畏懼被灼傷的痛楚。

    馮嵐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直起腰，轉(zhuǎn)頭去看邱遇。邱遇被看了一眼，就把自己那點擰巴的心情塞起來，興致勃勃地說：“不聊這個了。采訪一下，語文一節(jié)不聽能考一百三四，你怎么做到的，這就是天賦嗎？”

    馮嵐呼吸一滯。邱遇眼睛亮晶晶的，沒有那天把張洋腦袋按在桌子上的戾氣，好像剛才那一點委屈完全是馮嵐的錯覺。他再一次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跟邱遇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他們是朋友，或至少是稍微相熟的人。自從上了高中，馮嵐課間不是寫作業(yè)就是睡覺，上課不是聽課就是寫作業(yè)，放學(xué)就去打工，上學(xué)時間又掐得緊，能跟同桌說兩句話已是不容易，跟邱遇這樣朋友般的閑聊更仿佛是上輩子發(fā)生的事。

    馮嵐望著邱遇，第一次仔細(xì)打量這個人。雖然擔(dān)著“大佬”的名頭，但邱遇不是那種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面相，眉目舒展著說話時堪稱無害，可只要稍一皺眉，眉毛就跟眼睛一起形成凌厲的組合，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邱遇的對手，看到邱遇皺眉大抵要肝顫。

    這就叫什么，不怒自威？

    馮嵐的心情突然變得非常溫軟，他看著邱遇此時平靜舒展的眉眼，平靜地回復(fù)：“也許。”

    邱遇覺得馮嵐有點高人的意思。

    “也許”，這什么回答，這是裝逼的最高境界。

    那邱遇絕不認(rèn)輸，他重整心情，神秘兮兮道：“其實我也有天賦，只是不用。”

    馮嵐看著邱遇，邱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得意道：“嶄新的大腦，記東西特別快，只要我愿意背，記知識點不是問題。我也不是完全不聽課不看書，不然一百八十九我也拿不到。”

    馮嵐道：“那你背?！?/br>
    邱遇果斷拒絕：“我絕不讓我爸看見一張滿意的成績單！”

    馮嵐慢慢道：“給我背?！?/br>
    邱遇愣了一下：“啊？你……你要當(dāng)我爸？”

    馮嵐無語地看了邱遇一眼，搖搖頭，端起水盆準(zhǔn)備出門。邱遇這才把腦子轉(zhuǎn)明白，跳到馮嵐面前興奮地問：“你要跟我結(jié)對子互幫互助??？我怎么覺得有點好笑……你別的科目都多少分？”

    馮嵐沒回答，只把水盆塞到邱遇懷里，道：“我放手了。”

    “欸……我靠！你真放！”邱遇忙亂地接住水盆，“這水都濺出來了！臟水！洗抹布的！”

    馮嵐轉(zhuǎn)身去拿掃帚。

    邱遇只好端著水盆催促：“說一下??！”

    馮嵐道：“我沒記，都沒語文高?！庇种笓]邱遇，“去換水，于老師讓你幫忙?！?/br>
    邱遇不肯走：“你給我支個招?！?/br>
    馮嵐只好說：“該學(xué)的學(xué)，卷子別寫?！?/br>
    邱遇恍然大悟。他一心跟邱林風(fēng)做對，想讓那個處處優(yōu)秀值得夸耀的兒子從邱林風(fēng)的世界消失，從沒想過藏拙這個路子。此時乍聽馮嵐發(fā)言，宛如被仙人指點了迷津，要不是手上有水盆就要對馮嵐拜一拜了。

    “有兩把刷子??！”邱遇說，“是啊，我也太耽誤自己了，我該學(xué)的學(xué)，交白卷不就完了！腦子里裝著四百分，給他看就看零分，這不比一百八十九氣人？”

    馮嵐笑了笑。

    “你早上怎么……”他問，“昨晚睡太晚了？”

    是不是等我回家等太晚了。

    馮嵐從早上邱遇遲到就有種莫名的愧疚，覺得邱遇遲到是因為他，這才又是在于蓮面前幫忙解圍又是給他指點迷津。但這種問題，直接問未免顯得太自戀，馮嵐只能拐彎抹角，當(dāng)自己只是普通地關(guān)心同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