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這位便是姚翼的獨(dú)女了——

    姚翼娶了裴岷長女為妻，二人多年只得此一女，至今無子，且連庶子女都沒有。

    那綠衣少女走了過來，她不似姚夏那般活潑跳脫，舉止神態(tài)相對沉穩(wěn)，只眉眼間似略有些淡淡脂粉遮蓋不住的疲色。

    “堂姊，我好幾日不曾見著你了，近日忙些什么呢?！币ο耐爝^姚冉，親昵地問。

    “沒什么，近日……祖母身體不適，我在房中抄些佛經(jīng)?！币θ酱鹪掗g，目光有些心不在焉的閃躲。

    這細(xì)微之處并不起眼，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卻是格外值得注意了。

    第40章 虎落平陽

    “你給祖母抄佛經(jīng)啦？”姚夏咧了下嘴，壓低聲音道：“怎不喊我一起呢，到時(shí)祖母該生我氣了……”

    姚冉微微扯了扯嘴角：“祖母哪里舍得生你的氣，她一向最喜歡你了?！?/br>
    “豈會(huì)，祖母常說我跟個(gè)皮猴兒一般，半點(diǎn)比不上堂姊知書達(dá)理沉穩(wěn)端莊，每每都讓我多跟堂姊學(xué)一學(xué)呢?！?/br>
    提及此，姚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zhuǎn)而興高采烈地介紹道：“對了堂姊，這位是常將軍府上的jiejie，今日我與常jiejie可是一見如故，相逢恨晚呢！”

    一旁的小姑娘又想翻白眼了。

    上次聽姚二這么說還是上次。

    姚二跟哪個(gè)漂亮娘子都是一見如故相逢恨晚、天下第一好。

    哪個(gè)要是當(dāng)真信了她的鬼話，那可就輸了。

    比如這鄭國公府的魏家娘子……

    不遠(yuǎn)處，魏妙青眼瞧著前幾日還只黏著她的姚夏，此刻卻恨不能整個(gè)人都掛在常歲寧身上那不值錢的模樣，氣得頭頂簡直都要冒煙了。

    而常歲寧的注意力，此時(shí)卻都不著痕跡地放在了面前的姚冉身上。

    這位姚廷尉的獨(dú)女，自方才聽到姚夏說明了她身份、知道了她姓常的那一刻起，好像便有些不對勁了。

    但只一瞬，便掩去了異樣。

    “原來這便是常將軍府上的娘子……”姚冉笑了一下：“早有耳聞了，今日一見，才知傳聞非虛?！?/br>
    常歲寧也微微回以笑意：“我亦聽聞過姚娘子美名，令尊姚廷尉乃進(jìn)士出身，姚娘子外家又是河?xùn)|裴氏，如此傳家，姚娘子亦是一身書香氣，實(shí)是叫人艷羨?！?/br>
    姚冉微微握緊了手中綢帕。

    艷羨嗎？

    常歲寧在羨慕她嗎？

    姚冉壓下心中的異樣感受：“常娘子謬贊了?！?/br>
    此時(shí)姚夏道：“鄭國公夫人和大伯母她們過來了！”

    大伯母——

    那便是裴岷長女了。

    常歲寧朝那一行個(gè)個(gè)衣著儀態(tài)皆不凡的貴婦人看過去。

    姚冉也看了一眼，而后連忙對姚夏道：“對了，聽說西邊栽著滿園的牡丹，煞是好看，二妹不如帶常娘子過去瞧瞧？”

    “好呀?！币ο男ξ攸c(diǎn)頭：“常jiejie可是頭一回來呢，今日便由我為常jiejie引路好了?！?/br>
    說著，看向姚冉：“堂姊不一同過去嗎？”

    “我……”姚冉剛要說話，便聽得一聲婦人的喚聲傳來。

    “冉兒，過來?！?/br>
    鄭國公夫人身側(cè)的一名婦人朝她輕輕招手。

    “母親喚我……我先過去了，待會(huì)兒再去牡丹園尋你們?！币θ降吐暣掖艺f了一句，便上了前去。

    屢屢提及要姚夏帶她去牡丹園——這是……想要支開她嗎？

    常歲寧看著姚冉的背影，眼底有一抹思索之色。

    “女郎，您要不要去同大夫人說句話？”姚夏身邊的女使小聲問道。

    若是女郎不去行禮說話，大夫人定又會(huì)覺得女郎目無尊長。

    “且算了吧，大伯母只喚了堂姊，我若擅自上前，她恐要覺得我存了想在鄭國公夫人面前搶阿姊風(fēng)頭的心思呢?！币ο谋尺^臉偷偷吐了吐舌頭，聲音也小小的：“橫豎大伯母也看不上我，我還是不去討嫌了?！?/br>
    她這位大伯母出身裴氏，是正經(jīng)的裴氏嫡長女，自骨子里便是瞧不上她與她阿娘這等出身的。

    常歲寧隱約聽得些許，遂看向那位夫人裴氏。

    姚夏剛要說去牡丹園那邊，忽聽一道聲音傳來：“姚二，你過來?！?/br>
    姚夏看去，只見是魏妙青站在不遠(yuǎn)處，神情隱有幾分忍無可忍之感。

    姚夏一個(gè)激靈，只得先松開挽著常歲寧的手：“常jiejie，我先過去一下，待會(huì)兒咱們再去賞牡丹。”

    看著她努力端水的模樣，常歲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怎么，你今日是沒瞧見我在么？”魏妙青語氣不滿，盯著姚夏手中的香囊。

    姚夏趕忙將香囊收起，端起一張圓乎乎的臉頰賠笑：“我是見魏jiejie忙著呢，沒敢急著上前打攪……數(shù)日未見，魏jiejie怎愈發(fā)好看了！”

    “我信你才怪……”

    那邊，姚冉在母親裴氏的示意下，正與鄭國公夫人行禮。

    段氏含笑稱贊道：“裴夫人真是教養(yǎng)出了一位好女郎，只瞧著便是有別于尋常女兒家，實(shí)在端莊大方?！?/br>
    裴氏淡淡地笑了笑：“論起教養(yǎng)子女，鄭國公夫人才是楷模，正如魏侍郎，年紀(jì)輕輕便已是朝廷棟梁?！?/br>
    段氏嘆氣：“我是沒本領(lǐng)教養(yǎng)他的，倒是他成日與我說教個(gè)不停，叫我頭疼得緊?！?/br>
    旁邊幾名夫人聞言都笑起來。

    裴氏聽得這不大著調(diào)的話，心底卻泛起一絲淡淡嫌棄。

    沒規(guī)矩就是沒規(guī)矩。

    若不是看那魏侍郎的確年輕有為，大有前程，若能配她冉兒，的確是門好親事，她當(dāng)真看也不愿多看這段氏一眼。

    一群人邊說話邊往前慢步走著。

    姚冉跟在母親身側(cè)，見得常歲寧還站在原處，極快地皺了下眉。

    偏是此時(shí)，段氏好似剛巧看到了常歲寧一般，略抬高了聲音，笑著道：“呀，那便是常家娘子了吧？”

    常歲寧聽得這一聲，略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才轉(zhuǎn)過身去。

    她自是故意沒走，就盼著被人瞧見的，但這顯然并不包括段真宜。

    然遲早也有這么一刀，伸頭縮頭都一樣。

    常歲寧唯有上前，福身行禮。

    見她低著頭，段氏笑道：“快抬起頭來叫我瞧瞧。”

    常歲寧：“……”

    段真宜多少有些大膽了……

    雖不大恰當(dāng)，但這滋味頗有些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常歲寧只能乖乖含笑抬頭。

    也是此時(shí)，她才真正近距離看到段氏如今的模樣。

    她還是頭一回瞧見年近四十的段真宜——當(dāng)然，這是一句廢話。

    段氏本大她三歲而已，如今卻生生超了她這么多，突然比她多活了這么些年。

    她死時(shí)只二十三歲，統(tǒng)共只活了二十三年，還來不及體會(huì)年華逝去之感，此時(shí)陡然見故人已不復(fù)年少模樣，心緒實(shí)在復(fù)雜。

    一時(shí)間，竟說不好被偷走了這十余年歲月的人，究竟是她，還是她眼中的故人。

    “可真真是個(gè)如花兒一般的小女郎！”段氏驚嘆稱贊道。

    隨著這句夸贊，常歲寧敏銳地察覺到有一道并不算友善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臉上。

    那道視線隱藏在眾多視線中，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

    第41章 牛嚼牡丹

    在一片附和著鄭國公夫人的夸贊聲中，常歲寧狀似不查地看向眾人。

    那裴氏生得清瘦，衣著首飾也偏素凈，乍看卻有幾分士族女子獨(dú)有的風(fēng)骨。

    那雙眼睛也很清冷，有幾分傲氣，看人時(shí)原本便不算和氣——縱是如此，常歲寧還是從中捕捉到了一絲冷傲之外的敵意。

    這種敵意并未顯露于明面之上，只剛巧捕捉之人向來比尋常人多幾分敏銳的洞察力。

    常歲寧收回視線時(shí)，目光在姚冉攥著衣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常家娘子是頭一回來，我卻也未曾備下什么見面禮——”段氏說著，看向四下。

    周圍的幾名仆從立時(shí)萬分戒備。

    不出所料，就在一刻，最可怕的事情出現(xiàn)了——

    夫人將那朵開得最好的紅石牡丹折了下來。

    “啪嗒——”

    花枝被折斷的一瞬，幾名仆從面上維持著的體面笑意rou眼可見變得僵硬。

    真好，人分明還活著，卻清晰地體會(huì)到了頭身分離的感覺。

    夫人折的哪里是牡丹，分明是國公的命根子！

    段氏笑著招手，讓常歲寧到自己跟前，親手將鮮花簪到少女發(fā)間：“滿園子里，我瞧著只這朵牡丹最襯常家娘子?！?/br>
    四下響起了低低的驚嘆聲。

    任誰都瞧得出，那是滿園子最名貴的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