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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好在線閱讀 - 第77節(jié)

第77節(jié)

    她得了一個健康的好身體,好像是一種過錯,好像是她從阿效那里搶過來的。

    小小的孩子,還不懂分辨太多,自我二字尚未萌芽,便已裝了滿心的愧疚虧欠。

    于是,面對母親口中的“機(jī)會”,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她想“彌補(bǔ)”自己的“過錯”,她想讓母妃開心一些,她想擁有母親口中比起拳腳更能保護(hù)弟弟的東西。

    于是,她乖乖地穿上了那件衣袍。

    再到后來,衣袍變成了盔甲——那時江山飄搖,戰(zhàn)事是真正的戰(zhàn)事,不得不戰(zhàn)的戰(zhàn)事,面對這樣的戰(zhàn)事,面對兇悍的異族,沒有哪個皇子敢去“歷練”,而這是她最好的選擇。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她打了很多勝仗,立了很多軍功,多到父皇立“李效”為太子時,朝中反對的聲音竟都很少。

    再到后來,盔甲除下,變成了和親的嫁衣。

    那嫁衣是她的母妃,不,母妃已成了母后——是她的母后送到了她面前。

    “阿尚……三年,至多三年,阿娘必會迎你回大盛,到時一切都會好的。”

    阿娘啊。

    母后竟對她自稱阿娘了。

    那是多么親昵溫暖的稱呼啊,這兩個字單是在心中念上一遍,都叫人覺得熨帖安心,好像于風(fēng)雨飄搖中尋到了歸處,不會再懼怕,不會再憂愁。

    但于她而言,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卻成了一把利刃。

    那把利刃,與戰(zhàn)場上的明刀暗箭都不同。

    而她沒有躲開。

    但太疼了,她已經(jīng)不想要阿娘了。

    那便將一切還給對方吧,這是最后一次,足夠還清了,她終于還清了。

    不再心存歉疚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

    縱是死時,她也覺呼吸都是順暢的。

    她長長地呼了口氣,然后睜開了眼睛。

    常歲寧坐起身來,只見室內(nèi)已是大亮,她拿手輕砸了砸有些脹痛的頭。

    “女郎總算醒了!”喜兒走過來,捧來一盞溫水,很是松了口氣:“女郎竟昏睡了一日一夜……這酒往后可是不能再吃了?!?/br>
    常歲寧接過茶盞,咕咚咚先灌了下去,才問喜兒:“我昨日落水后,是何人救我上來的?”

    她腦中模糊不清的記憶只停留在落水的那一刻。

    “是女郎自己游上來的……”

    常歲寧“啊”了一聲,而后尚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她。

    雖吃醉酒落水丟人了些,但落水后自行上岸,便也能扳回些顏面。

    “但女郎落水時,阿點將軍離得尚遠(yuǎn),將軍和崔大都督剛好過來了,崔大都督便跳下了水想去救女郎來著……”喜兒說著,聲音小了些:“但女郎不知怎地,竟在水中打了崔大都督一頓。”

    常歲寧:“?”

    崔璟下水救她,而她打了崔璟?

    這事怎么聽怎么離譜:“……我為何打他?”

    “婢子也不知呀……”喜兒看著自家女郎:“女郎是全忘了嗎?”

    常歲寧沉默著看向自己罪惡的雙手及醉后無力的身體。

    這撿來的軀體,想要徹底馴服,到底不是易事。

    “不過……女郎是何時學(xué)會了泅水的?”喜兒好奇不已。

    心情復(fù)雜的常歲寧擺爛應(yīng)對:“不知道啊?!?/br>
    無所謂,腦子壞了的人都是這樣。

    喜兒卻恍然道:“婢子知道!”

    常歲寧:“?”

    她這也能知道?

    “就和女郎學(xué)騎射一樣,試一試立馬就會了!”喜兒面上與有榮焉地道:“自女郎腦子出事后,如今學(xué)什么都是天賦異稟呢!”

    看著已自行給她解釋好了一切的小丫頭,常歲寧沉默之后,便只剩下了欣慰。

    很好。

    這就是做一個奇才的好處。

    而做一個腦子壞了的奇才,那就更是所向披靡了——如此前提下,再離譜的事,都將變得合理起來。

    “說來也怪婢子,未有及時勸阻女郎吃酒……”喜兒愧責(zé)地道:“女郎之前從未飲過酒的,故而婢子也不知女郎酒量如何,昨日見女郎吃果酒時很是有手到擒來之感,便誤認(rèn)為女郎于飲酒之事上也是天賦異稟……”

    常歲寧忽然干嘔了一聲。

    喜兒忙替她拍背:“女郎怎么了?”

    常歲寧壓下那翻騰之感:“可能是你方才話中的酒字太密了些,聽著頭暈……”

    說著,又想犯嘔。

    喜兒連聲道:“那婢子不說了再也不說了!”

    女郎這一遭怕是醉傷了……往后該不會連酒氣都聞不得了吧?

    “那崔大都督……可有被我打傷沒有?”常歲寧緩了緩,才顧得上問一問崔璟。

    “這兒好像傷了一塊……”喜兒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但還好,只是皮外傷。”

    常歲寧無聲嘆氣:“那也很冤枉了?!?/br>
    隨著腦子回來了些,她大致記起來一些零碎的畫面了,包括彼時傷人的動機(jī)——她醉糊涂了,錯將崔璟當(dāng)作了敵軍。

    說話間,靠坐在床頭的常歲寧手指觸碰到枕邊一物,隨手拿了起來,只見是一支白玉祥云簪——

    她目露困惑:“這是哪里來的?”

    “這是您從崔大都督頭上拔下來的……”喜兒有些難為情地道:“您拔下這個,要拿來對付崔大都督,當(dāng)作了匕首來使,后來上岸后,也一直緊緊攥在手中不肯松開?!?/br>
    常歲寧發(fā)愁地望向頭頂床帳。

    片刻后,立誓一般道:“往后再不會沾酒了?!?/br>
    她不喜歡這種自己不受自己掌控的感受,這會叫她不安——這次且是丟人,下回保不齊要丟命。

    “現(xiàn)下什么時辰了?”常歲寧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問喜兒。

    “回女郎,快近午時了?!?/br>
    常歲寧有些懊悔:“我昨晚與阿兄約定了今早出城祭掃的——”

    如此豈不食言了?

    “可郎君的酒還沒醒呢,據(jù)說晨早起來用了些飯,吃罷又昏睡過去了。”

    常歲寧:“……那就好?!?/br>
    阿兄醉酒難醒和她食言,她選擇前者。

    “歲寧可是醒了?”這時,房外傳來常闊的聲音。

    常歲寧便披衣下床。

    常闊走進(jìn)來時還穿著官袍,顯是剛下早朝就來看女兒了:“醒了就好……你這孩子,昨日可是嚇壞阿爹了!”

    “頭疼不疼?”

    “崔大都督之事你無需擔(dān)心,你非有意為之,他非肚量狹窄之人……待尋了機(jī)會,阿爹再設(shè)宴與他賠個不是,此事也就揭過了。”

    “但這酒,日后當(dāng)真不好再多飲了,還是要保證安危為上。”——不管是自個兒的還是旁人的。

    聽著常闊說了一通,常歲寧點著頭都應(yīng)下來。

    “對了,還有一事……”常闊好奇地看著閨女:“歲寧昨日從塘中游上來后,同阿爹說了句什么……狡詐,什么交給阿爹了,是何意?”

    常歲寧:“……”

    得,最要緊的字他是一個也沒聽清啊。

    常闊抓心撓肺一般看著她。

    這玩意兒總在他心頭揮之不去,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感受,好像一旦錯失,便會錯過極重要的東西……

    為此他都琢磨了一個早朝了!

    至于那些人為了何人接任禮部尚書一職而吵得昏天暗地,他根本都沒在聽的。

    常歲寧作勢想了想,搖頭:“我也不記得了……想來不過是醉后胡言而已,阿爹不必在意?!?/br>
    常闊聽了只能點頭。

    然而心中那股莫名的緊要之感,卻仍無法完全驅(qū)散。

    他這廂苦于想不起來,常歲寧生怕他想起來,便岔開話題問:“阿爹,昨日崔大都督當(dāng)真未曾生氣嗎?”

    “且放心,他這個人,看著不易相處,實則最是明事理的?!背i熣f著,忽然皺眉道:“不過……歲寧昨日使出的那些招數(shù),我瞧著倒是頗為狠辣,老楚怎想到要教你這些的?”

    常歲寧眨了下眼睛:“這個……”

    “教得好!”常闊眉開眼笑:“學(xué)功夫就得學(xué)這個!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學(xué)些殺招才好防身嘛!”

    常歲寧笑而不語。

    ……

    次日清早,常家兄妹出城去了常夫人的墓前祭掃。

    燒紙時,常歲安沒忍住于墓前掉了幾顆眼淚。

    春日草木茂密,不遠(yuǎn)處,有一道人影透過草木縫隙,注視著墓前的情形,見得那少年郎抹眼淚的背影,不禁發(fā)出一聲嘆息。

    卻不料,這聲嘆息壞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