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傘柄為上好紫竹,傘面之上繪有青色山水。 “這把傘是你這位老師親手所制,這三日連魚都顧不上去釣了……”王氏笑著看了眼喬祭酒,溫聲對常歲寧道:“拿著吧?!?/br> 常歲寧回過神來,雙手接過,捧在身前。 她看過去,只見喬央、王氏,皆含笑注視著她,再往一旁看,還有滿臉欣慰的老常。 贈傘有庇護之意。 而沒有這把傘,沒有這場拜師宴,他們也在也會庇護著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是她的家人了。 但她更想做的,是有朝一日能成為庇護他們的人。 “多謝老師相贈?!背q寧認真道:“學生持此傘,必堅求知之心,無論晴日霜雪,定風雨無阻,無分晝夜,勤勉進取。” 喬祭酒聽得怔住,片刻后,不免欣慰動容地點頭:“好,甚好……” 甚好就甚好在他自己都不知道送把傘還能有這么深層次的寓意。 果然,懂事的學生,懂得幫老師拔高立意。 四下眾人多是含笑點著頭。 “怎突然覺得祭酒這學生收的……也不是那么胡鬧了?”有監(jiān)生小聲再小聲地道。 他身邊的同窗深以為然地點頭。 拜師禮畢,常歲寧看到了站在一旁觀禮的崔璟,朝他走了過去。 第107章 以文會友,以詩為柬 崔璟能來,常歲寧是有些意外的。 那晚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她出言相邀時只是覺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卻并未報十成希望——而當晚熱情聲稱“三人同行,豈不熱鬧”的姚廷尉,今日早早一個人就來了,顯然是將所謂同行之言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論起用完就扔,與姚廷尉相比,常歲寧是自愧不如的。 崔璟是受她所邀而來,她此時便主動上了前去寒暄:“崔大都督——” 常闊見著了崔璟,也大步走了過來,雖也有意外,更多的是熱情:“怎此時才過來?再晚上片刻都要傳菜了!” 他與崔璟的熟絡程度非他人可比,說起來話一貫隨意。 崔璟解釋道:“玄策府中有些公務需料理,便來得遲了?!?/br> 元祥悄悄看了一眼常歲寧。 忙公務是真,但半路幫著常娘子安排的人一同散布拜師宴的消息也是真。 “最近應也無甚急務需要料理……難得過個端午,你也歇一歇?!背i熍c崔璟說道。 崔璟點了頭應下,示意元祥上前。 元祥自同伴手中接過一只匣子,笑著走上前:“常小娘子,這是我家大都督為您備下的拜師禮?!?/br> 常闊捋著胡子笑道:“崔大都督有心了!” 他甚少見崔璟給誰備禮,畢竟對方也從不喜歡參加什么宴會。 崔璟能來已叫人意外,不曾想竟還特意備了禮。 “多謝崔大都督?!背q寧雖也覺意外,但知崔璟此人性情,便也未有客套推辭。 喜兒便上前接過元祥遞來的匣子,這也是一只長匣,且很沉。 喜兒接過的一瞬,暗覺慶幸——還好最近跟著女郎一起練得很勤奮,不然真不見得能如此輕松地接下來。 不過這里頭裝著的是什么,怎這般沉? 元祥將喜兒疑惑的眼神看在眼里,莫名就有些心里沒底——大都督使人備下的這份禮,任憑他元祥也只是光棍兒一個,卻也覺得半點不適合贈予女兒家,尤其是作為拜師禮,它實在格格不入。 但大都督不知何來的自信,竟道“再沒比此物更適合她的了”,于是他只有住嘴的份兒。 元祥眼下只暗暗盼望著常娘子不要當著眾來客的面打開取出來看。 好在常娘子今日禮收了不少,并未表露出太感興趣的神情。 加之又有常家郎君錯開了話題:“真沒想到喬叔竟還會做傘呢,莫不是現(xiàn)學的嗎?” 常歲寧隨口接道:“三爹的本行便是做傘?!?/br> 常歲安“啊”了一聲:“喬叔當年既是狀元出身……那本行不該是正經(jīng)讀書人嗎?” 常歲寧愣了愣——常歲安竟不知道此事? 而做阿兄的不知,做meimei的自然也當不知。 一抬眼,果然就見常闊面露疑惑之色,似要開口問她從何處聽來的,但此等事一回生二回熟,她從容地搶先問道:“有一回阿爹吃醉酒時說的……難道只是醉話嗎?” 常闊一愣——也是他吃醉酒時說出來的? 醉就醉了,他沒事說老喬做傘的舊事作甚? 常闊兀自疑惑間,因見女兒面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便笑了笑,道:“倒不是醉話,你三爹他還未高中之前,家中曾以制傘謀生,故他便也精通制傘之工藝……” 常歲安恍然:“原來如此?!?/br> 說著,看向常歲寧懷中抱著的那把傘,好奇道:“這傘面應也是喬叔所繪吧?” 傘上雖繪乃是山水圖,折起來到底看不完整,見一旁有學子也目露好奇之色,常歲寧便將傘撐開了來。 隨著傘面被撐開,其上栩栩如生的青色山水也隨之鋪展于眾人眼前,引來一片驚嘆。 “久聞祭酒擅畫山水……今日還是頭一回有幸親眼見得祭酒筆下真跡?!?/br> “這傘又哪里舍得拿出去淋雨……” 眾學子們一面贊嘆著此傘,視線落在那執(zhí)傘的青衣少女身上時,又不禁覺得傘與人實在相襯相成。 如此場合下,便有年輕的學子以單純抒發(fā)美的心情贊嘆道:“祭酒此傘配常家娘子,一眼望去,只覺似傘上山水走到了常娘子身側(cè),卻又似常娘子融進了這山水之中……實在神妙!”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贊嘆。 “確實神妙。”坐在小幾邊揮著折扇的魏叔易含笑點頭。 再看常歲寧那邊,有學子甚至已經(jīng)開始賦詩。 受邀而來的姚夏她們也跑了過去看傘。 “女郎不去嗎?”芳管事含笑問魏妙青。 是,魏妙青今日也是來了的,按她的話說,她本不想來,但奈何母親硬拉著她過來——這硬拉二字主要體現(xiàn)在段氏臨出門前見女兒尋了過來,便順口問了一句是否愿意同去。 “有什么好看的……”魏妙青撇了撇嘴,小聲道:“神妙不神妙的,和傘有甚干系,那張臉便是披塊破布,想來也是神妙的吧?!?/br> “常jiejie且將傘撐起來瞧瞧吧?” 常歲寧方才將傘撐開后,只是拿在身前讓眾人賞看,此時得了姚夏她們提議,便就打算撐起來試一試。 然而她剛將傘舉起來一半,便見有一只大手攔在了傘面上方:“不可?!?/br> 那只手修長有力卻生著薄繭與許多交錯舊傷痕,他似怕自己手掌粗糙會傷到精美的傘面,故而只是虛攔,而未真正觸碰到—— 常歲寧順著那只手看向手的主人,眼神不解。 眾人也齊齊疑惑地看向那說話之人。 崔璟將手收回間,淡聲提醒:“屋內(nèi)撐傘,會長不高?!?/br> 眾人:“……?” 堂堂玄策府崔大都督竟然信這個嗎? 實在叫人始料未及。 常歲寧也愕然了一下。 常闊思索了一下,點頭:“是有這么個說法……” 常歲寧權(quán)衡了一下利弊,默默將傘收好。 旁的她不在意,但她還是挺想再長一長個子的,寧可信其有吧。 見她收傘,崔璟自覺提醒到了點子上——雖說力量比身高來得緊要,但女孩子習武本就不占優(yōu)勢,若能再長高些自然是好事。 元祥回過神來,只覺動容。 旁人只在意常小娘子撐起傘來美是不美,只有大都督關(guān)心常娘子長不長得高。 都督這份用心真是良苦而奇特……他簡直哭死。 從那日都督贈銅符時他就看出來了,缺愛如都督,這大約是真拿常娘子當一家人來看待了吧? 只是細分一分,單是從這份對待晚輩般才有的關(guān)切來看,都督應當和常大將軍這個當?shù)淖蛔馈?/br> “走走走,都且入座吧!”常闊還真就拉著崔璟和自己坐在了一起。 眾人落座,酒樓伙計很快奉上美酒佳肴,另有冰盆驅(qū)散燥熱,絲竹聲中,賓客以飛花令行酒,說詩聲談笑聲不曾間斷。 這時,喜兒來到常歲寧身側(cè),低聲道:“女郎,樓下街上圍了好些人。” 常歲寧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不著急?!?/br> 喜兒便侍立一旁。 “良辰當五日……” “安得萬里風,飄飖吹我裳?!?/br> 宴席過半,酒意上涌,氣氛愈發(fā)隨意,便有學子提著酒壺酒盞,三三兩兩地來至二樓臨街的圍欄邊吟詩。 這番動靜更是惹得樓外之人舉頭探看。 能被吸引而來的,除了一些愛湊熱鬧的尋常百姓,自也不乏文人之輩。 “聽聞魏侍郎也在,不知是真是假?” “不止,且聽聞那位崔大都督竟也過來了!” “諸位且靜聽,這琴聲當真清妙如仙樂……不知是何人在樓內(nèi)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