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這好奇是真的。 誰會不好奇這樣一個陌生人眼中的自己呢。 崔璟自覺是比她多一些的,但他不能說出來,故道:“不宜妄議長公主殿下?!?/br> “?”常歲寧奇怪地看向那正色拒絕與她深談之人:“……不是你先開的頭嗎?” 崔璟微抬眉。 也對…… 聽得少女略有些嫌棄的語氣,他亦覺自己好笑,不禁微彎了下嘴角。 此時阿點從遠(yuǎn)處跑了過來。 “你跑哪里去了?”常歲寧問。 “我去買這個了!”阿點獻(xiàn)寶般揚(yáng)起手中的五彩繩,他自己那粗壯的手腕上已系了一根,此時手中還有一把:“每個人都有!” “小璟,我先給你系一個吧!” 崔璟對阿點一向耐心,聞言便伸出了一只負(fù)在身后的手:“有勞前輩?!?/br> “好了,該小阿鯉了!” 崔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五彩繩,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常歲寧——此時系上一根同樣的五彩絲線,這也算是做朋友的儀式吧? 從沒交過朋友的崔大都督莫名幾分期許。 下一刻,只見常歲寧伸出了手去,微卷起衣袖,露出了那系滿了各式各樣五彩繩的手腕—— 崔璟:“……?” 第123章 還真有點像 阿點也驚了一驚:“小阿鯉……你哪兒來這么多漂亮的五彩繩!” 常歲寧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滞?,也覺得很漂亮:“皆是小娘子們送的。” 阿點訝然:“那你回頭可有得剪了!” 京師端午系五彩繩的習(xí)俗是為端午當(dāng)日系在手腕之上,待端午后下第一場雨時,以剪刀剪斷五彩繩,放進(jìn)河中隨雨水一同飄走,方可全祈福祛災(zāi)的意頭。 “那這場雨還需下久些?!贝蕲Z最后又看一眼少女手腕,道:“否則雨停了,常娘子只怕還未及剪完?!?/br> 常歲寧倒不發(fā)愁:“無妨,備把鋒利些的剪刀即可,一根還是一百根橫豎也都是一剪刀的事而已?!?/br> 反正她又不是剪不動。 話外之音——便是再多來些也是能消受的。 “……”崔璟聽著這來者不拒貪得無厭的話,再看自己手腕上那光禿禿的一根,只覺好似被襯出了寒酸之感。 而這寒酸好似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就連阿點也看不下去,出于安慰般又給他系上一根,并有些虧欠地道:“小璟,只能多給你一根了,剩下的還得分給常叔他們呢?!?/br> 聽得這好似生怕他為此哭鬧的話,崔璟收回了手:“……前輩去吧。” 見他未鬧,阿點這才放心,跑去了樓中尋常闊他們。 常歲寧放下衣袖,遮住了那過于富有的手腕。 喜兒道:“這么多五彩繩,必然能幫女郎將那些邪祟小人統(tǒng)統(tǒng)驅(qū)散了!” “邪祟易除?!背q寧隨口道:“小人卻總是難纏的?!?/br> 崔璟聞言便順勢問:“你疑心今日解氏之舉背后另有主使?” “嗯,雖我所作所為足以讓解氏逐漸留意上我,但能打聽到我與周頂有瓜葛,并拿到那幅畫,卻需要很費(fèi)些心思與時間——” 崔璟看向她:“那幅畫……” “那幅畫的確與我有關(guān)。”常歲寧道:“但并非是我贈予周頂?shù)?,而本該在并州?!?/br> “并州?”崔璟微皺眉,那是他的管轄之地。 常歲寧點頭。 “可有需我?guī)兔χ??”崔璟自然而然地問——畢竟已經(jīng)成朋友了不是嗎? 常歲寧也很自然地道:“現(xiàn)下還未理清此事,之后若有需要再麻煩崔大都督?!?/br> 甚至阿鯉那幅畫為什么會在并州,又為什么會在“棺材里”,她還得仔細(xì)問一問喜兒。 “之前解氏雖有理由將我視作異類,卻到底未曾謀面,尚不至于花如此大的心思在我身上?!彼溃骸八裢硭鶠椋ㄅc那周老二之間的暗號配合,看起來更像是受人所托,順?biāo)浦蹃須宜^名節(jié)?!?/br> 聽她條理清晰,崔璟贊成點頭:“你已有疑心之人?” “并不難猜?!背q寧道:“我得罪過哪些人,已是擺在明面上的——掰著手指數(shù)一數(shù),值得一提的,統(tǒng)共不過是打了兩個人而已?!?/br> 崔璟:“……” 確切來說,是三個。 對上他默然的神態(tài),常歲寧瞬間領(lǐng)會,不禁目露歉然,補(bǔ)充道:“……我是說結(jié)了仇的統(tǒng)共兩個而已?!?/br> 言外之意,做了朋友的自然就不能算進(jìn)去了。 崔璟聽來莫名順耳,卻也未再接話。 畢竟揪著自己挨打的事不放,對他的顏面沒有任何好處。 “那便只剩應(yīng)國公府了?!彼穆曇舨桓撸瑓s是篤定的。 昌淼在國子監(jiān)出丑,不過三日前的事而已,昌家也并不具備充足的時間來謀劃此事。 而明謹(jǐn)在大云寺被打,已是兩月前的事,時間與動機(jī)都對得上。 “與解氏往來密切且能驅(qū)使得了解氏的、又是如此手段,必定是個女子?!背q寧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澳俏粦?yīng)國公夫人昌氏,算是最有嫌疑的一個?!?/br> 好巧不巧,她不僅打了這昌氏的兒子明謹(jǐn),還打了其侄子昌淼——對方今晚之舉,大約是沖著新仇舊恨一起來的。 畫是真的,解氏的威望也是真的,對方本該是勢在必得的——但偏偏撞上了她這個假的。 崔璟道:“解氏顯然有攬下一切的打算,料想之后也輕易不會供出這應(yīng)國公夫人?!?/br> “嗯?!背q寧并不報什么希望地道:“且縱是順著那幅畫去查,不過一樁小事而已,隔了這么久,大約也查不出真正有用的證據(jù)?!?/br> 這位應(yīng)國公夫人行事還算干凈,從其借解氏之手做事便能看出一二了。 但也試著去查查看吧,至少自己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這筆賬縱今日算不完,來日也總有機(jī)會算的。 崔璟:“但解氏此番的教訓(xùn),不會僅止于此。” “是啊。”常歲寧看向燈火漸暗的街道。 解氏注定會掉一層皮,不止是顏面這一層皮。 “但那是因為今日之事鬧大了,有這幅畫掛在登泰樓中,宮中那位圣人便無法視而不見,而非是因公道二字?!?/br> 崔璟看去,只見少女的眼神似也隨著那些漸滅的燈盞而明暗不定。 片刻后,他才道:“誹女子名節(jié)之事屢有發(fā)生,但若想借今日之事將此增添進(jìn)律法之內(nèi),尚且不夠?!?/br> 常歲寧反而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他認(rèn)真想過了此事的可行性? “我當(dāng)然知道?!彼α艘幌拢骸斑@遠(yuǎn)遠(yuǎn)不夠?!?/br> 當(dāng)今圣人雖為女子,卻不能代表女子,反而,這位圣人需要盡力消除女子之身帶給她的弊端。 她可以為了穩(wěn)固帝位而將刀揮向士族,但她這么做,是因身后有寒門勢力作為支撐。 可若她一旦試圖動搖“男女陰陽平衡”這座矗立了數(shù)千年的大山,那么她將對立的便是整個龐大牢固、無士庶之分的父權(quán)。 徐徐圖之也不行嗎? 或許是可以的。 但這位圣人不可能為了這“微末”之事,而去冒險。 她要的是這帝位,初衷便是為自己奪權(quán),其它的,并不會被她看在眼中——這十余年來,對方默許解氏這位女子之師的存在便說明一切了。 明后所做的一切都只會圍繞著自己利益,那些會使她樹敵且無意義之事,她不會也沒有理由去做。 因為尚且算得上了解對方,常歲寧便尤其篤定。 況且,拋開對方稱帝的初衷不提,對方此時的處境,也不允許對方去做這些為女子爭取利益之事。 這看似安穩(wěn)平和的京師腳下,權(quán)勢的博弈不曾有過一刻休止。 明后稱帝的爭議從未真正消失過,而隨著如今這位傀儡太子的年歲漸大,這爭議只會越來越難壓制。 單是除去一個裴家,遠(yuǎn)遠(yuǎn)不夠。 這場博弈,明后沒有退路,那些士族也沒有退路,被各方勢力裹挾著的諸路人馬也從無退路。 這江山,是會亂的。 會亂到何等地步,猶未可知。 將亂之下,那些小小公道,是不值一提的。 群狼自顧,誰理螻蟻啊。 常歲寧看向腳下自己的影子,也看向前方那站在馬車旁等她的兩個乞兒。 她如今很弱小,能做的實在很少。 但她要試著讓自己有能力做得更多。 她的視線稍移,落在了一旁的另一道影子上——那是崔璟的。 他也在沉默著,不知是否也與她一樣由這小小公道而聯(lián)想到了這天下大局。 各方或明或暗皆有陣營,常歲寧此時忽然有些好奇,他算是哪個陣營里的? 他忠于明后嗎? 或是另有效忠者?再或者……忠于自身? 此時,那青年的聲音響起:“總之,若哪日有需要我?guī)兔χ?,便同我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