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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好在線閱讀 - 第320節(jié)

第320節(jié)

    姚翼心緒百轉(zhuǎn)間,已來至佛堂外,便止步。

    看著冷清簡樸的佛堂,姚翼在心中輕嘆口氣,道:“冉兒,你既參悟了那句佛經(jīng),便該知曉,這世間緣法千萬種,你眼前的選擇,也并非只此一個?!?/br>
    姚冉若有所思,靜立片刻,似下定了某種決心,抬眼詢問:“女兒想寫一封信,不知父親能否幫女兒設(shè)法送到常娘子手中?”

    姚翼有些意外,想了想,到底沒有拒絕。

    ……

    次日早朝之上,姚翼從魏叔易口中,又將常歲寧之事聽了一遍,雖是再聽,但驚心之感不減——畢竟他侄女是個十足的現(xiàn)眼包,表述的方式相對會減輕聽眾的緊張之感。

    但魏叔易不同,他只是平鋪直述,以最客觀的言辭,復(fù)述出最不可思議的事實。

    大殿之上,百官神情各異,有驚惑,有不解,也有質(zhì)疑。

    倒不是滿朝文武皆無事可做,都因為一個小女郎之事而在此注目,為此大驚小怪,而是這小女郎所行之事太過扎眼,且這并非私事家事,而是國事政事。

    這小女郎非但一鳴驚人,更是一劍斬開了尋常女郎與朝堂之間的鴻溝天塹。

    李逸謀反之事已畢,事后便要論功行賞,她的功勞實實在在擺在那里,不可能繞的過去——倘若這功勞屬實的話。

    有些官員私語交談罷,忍不住出列,開口:“不知魏侍郎所言是否當(dāng)真屬實?據(jù)聞常大將軍寵女無度,此中……是否有夸大其詞的可能?”

    賀危之死,使人震怒,賀危之能,人盡皆知……但連賀危都沒有做到的事,一個小女郎就這么輕易做到了?

    這常闊,該不是故意把自己和部下的功勞都推給他閨女了吧?

    “常娘子擒殺李逸,是魏某親眼目睹?!蔽菏逡孜⑽⒑Γc那位官員作答:“目睹者也非魏某一人,此中并無半點(diǎn)夸大其詞的可能?!?/br>
    議論聲中,又有人問:“那……殺徐正業(yè)麾下那名喚葛宗的大將呢?此事魏侍郎總歸不曾親眼瞧見吧?”

    既非親眼目睹,為何方才轉(zhuǎn)述時會是那般篤定語氣?

    此次開口的不再是魏叔易,而是高坐于御階之上,始終未曾表態(tài)的圣冊帝。

    “此事,早在和州刺史之子與和州官員送呈京師的奏書中便已言明證實。”女帝緩聲道:“葛宗,確是死在了常家女郎刀下。非但是斬殺葛宗此一事,其于和州立下的諸多功勞,和州上下亦皆有目共睹。”

    最后道:“朕也早已令人秘密前往和州查實,此事不虛。和州城得保,常家女郎功不可沒。”

    女帝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來只有威嚴(yán)與公正。

    “這……”那官員不禁語結(jié)。

    若說她擒殺李逸,或是李逸在敗逃的路上已經(jīng)負(fù)傷,她才得以僥幸撿下此功的話……那殺葛宗又當(dāng)作何解釋?

    這葛宗據(jù)聞極為殘暴勇猛,如此兇悍的敵人,那般兇險的戰(zhàn)場,又何來“撿功勞”的可能?

    可若皆是實情,那她一個閨中女郎,究竟何來如此滔天本領(lǐng)?

    殿內(nèi)的議論仍舊無法休止。

    圣冊帝靜觀此一幕,面上沒有絲毫起伏。

    她能理解眼前的嘩然,及這些文武百官的震驚。

    此等近乎橫空出世的將才,又是女子之身——

    歷來,于朝堂于戰(zhàn)場之上,女子行事,總會招來更多質(zhì)疑,面對更多阻力,她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diǎn)……這也正是她當(dāng)年選擇讓阿尚變成阿效的原因之一。

    扮作阿效的阿尚,一路登上太子之位,雖亦是阻力重重,但至少沒人可以拿男女之分作為質(zhì)疑她一切功績的開場白。

    而現(xiàn)下,她只是用了原本的女兒家身份,去做了與從前一模一樣的事而已。

    以女兒家的身份……

    所以,阿尚是想借此來同她證明,從前是她錯了嗎?

    冠冕之下,短短數(shù)月又添了白發(fā)的女帝微闔目一瞬,再開口時,打斷了殿內(nèi)的喧囂聲。

    女帝無意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如今政事龐雜,局面飄搖,揭竿而起的聲音越來越多,她的心神注定不能只為一件事而停留。

    于是她提起了論功行賞之事,詢問眾官員意見。

    眾聲各異中,也有許多人秉承公正態(tài)度開口:“常大將軍及其女,不惜己身力保和州,又及時平定李逸之亂,此兩樁皆為大功,自當(dāng)厚賞!”

    至于如何賞,對如常闊此等已領(lǐng)一品驃騎大將軍之職的武將,賞賜不外乎是金銀田宅,再高些,便是封爵。

    但也有人委婉稱,徐正業(yè)之事未平,此時封爵,為時過早。

    說罷常闊,自然也要說那常家女郎。

    有人提議,可賜封其為一方縣主,以表褒獎。

    “縣主?”一直未說話的褚太傅抬眉看向那人:“既是在戰(zhàn)場上立下的功勞,縱要賜封,也當(dāng)封個武將之職,縣主算是什么驢頭不對馬嘴的賜封?”

    今日是縣主,明日便能成為和親公主!

    這就是給一個在戰(zhàn)場下立下了大功的女娃最大的封賞?簡直是笑話!

    “武將之職……女子怎能領(lǐng)武將之職?”

    “且這常家女郎也并非軍籍之身,更不曾投軍……”

    “投什么軍?”褚太傅冷笑一聲:“老夫記得,當(dāng)初圣上曾發(fā)告示,其上有明言——以反賊徐正業(yè)首級獻(xiàn)者,無論士庶出身,皆賞金萬兩,授官三品。以其麾下其他禍?zhǔn)资准壂I(xiàn)者,亦賜官五品?!?/br>
    “試問這葛宗如何不算徐正業(yè)麾下禍?zhǔn)字???/br>
    褚太傅蒼老的聲音傳遍大殿:“這告示之上已經(jīng)寫明,既然無論出身士庶,又何談區(qū)區(qū)有無軍籍,是男是女之分?縱不論常家女郎擒殺李逸之功,單憑一個葛宗之首級,已足以賜封五品將官!”

    殿內(nèi)百官神色各異,相互交換起了眼神。

    魏叔易眼神微動,似有一絲笑意。

    他為天子近臣,天子態(tài)度不明之際,他不宜多言。

    但有褚老太傅在……何談不能替她爭回一個應(yīng)得的武將之職?

    所以……

    不想當(dāng)女官的原因,是因為想做武將嗎?

    也好,不愿為拘于宮墻之內(nèi)的女官,那便做自在馳騁沙場的武將吧。

    正如魏叔易所料,接下來的褚太傅,字字句句皆在為常歲寧而“爭”。

    “自古以來,身懷大奇才者,向來寥寥無幾!既是天公降才,何分男女?”

    “值此非常之時,現(xiàn)此非常之才,何嘗不是上天庇佑大盛之兆?”

    “依老夫之見,非但要賞,更當(dāng)厚賞,如此方可激勵天下有才者獻(xiàn)出報效之心!”

    “反之,有功不賞,只會使人心凋敝,如若釀出此等大過,今因區(qū)區(qū)偏見,而持反對之言的諸位,可擔(dān)待得起嗎?”

    “……”

    太傅雖老,尚能戰(zhàn)也。

    或者說,太傅于朝堂之上“發(fā)瘋”,本也是常態(tài)……這發(fā)病之兆,要從其接任禮部尚書時說起。

    無論對面是敵是友,凡是說了讓他聽不順耳的話,便直接開嗆。

    與其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更像是“管它呢,貶官拉倒”。

    而沒有弱點(diǎn)的敵人往往是最可怕的。

    至太傅開啟發(fā)瘋先河以來,尚無人能從其手中討得半分便宜。

    況且太傅瘋則瘋矣,卻也總能給人歪理正說,據(jù)歪理而正面力爭之感……時常對手都會被他繞進(jìn)去,吵至中途忍不住反省一下自己。

    再者,其威望聲名在此,資歷與人一樣老,又門生無數(shù),一言一行都極有分量,且越是這股“吾輩文人絕不與這濁世同流合污”的倔勁兒,反而越得那些文人官員學(xué)子們擁護(hù)。

    甚至有人將這位老太傅的抬杠言論,專門整理成冊,在文壇廣為流傳,做了個什么集來著?記不清名字了……但分明該叫《太傅發(fā)瘋?cè)粘!凡艑Γ?/br>
    也罷!

    橫豎不過一個小女郎,一個武官之職而已,說不定便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再無人注目了。一鳴驚人間乍然出世,而又后繼無力乍然消匿的例子也有許多。

    話已至此,他們?nèi)粼贋榇藸巿?zhí)下去,倒顯得氣量狹隘。

    那些持反對態(tài)度的官員嘆氣揖手,退回原位,不再說話。

    爭執(zhí)聲一時消散,圣冊帝卻未有立時敲定封賞之事。

    或者說,方才那些爭執(zhí)與反對的聲音,正也是她所默許的。

    帝王不想立刻做出決策時,便需要有不同的聲音。

    常闊必已待她生出隔閡,甚至有可能已同阿尚這個舊主相認(rèn),京中已無其軟肋……行賞之事,她尚要好好思量,不能大意。

    第259章 只要能將他的學(xué)生還給他

    究竟如何封賞,女帝還須思量權(quán)衡,是以此事暫且按下,容后再議。

    接下來便是繁雜的政治與軍務(wù),朝堂之上的氣氛并未因李逸伏誅,徐正業(yè)退守江寧而高興樂觀太久。

    從那一折折各處遞來的奏章來看,如今的局面,已越來越壞了。

    雖暫時未再有如徐正業(yè)這般大患出現(xiàn),然而千里之堤潰于蟻xue,更何況這座“堤壩”內(nèi)里早已不再堅實牢固,尤其是圣人將刀伸向了裴氏、長孫氏等各世家之后。

    此等舉措帶來的反撲,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在明面之上。

    人心動搖,政令受阻……討伐之聲層出不窮。

    女帝為此做出諸多應(yīng)對之策,她謹(jǐn)慎勤勉,卻在這謹(jǐn)慎中開始變得愈發(fā)多疑。

    她不得不多疑。

    魏叔易昨日回京時,與她說起了“李逸謀反,曾得人去信提醒挑唆,信中言明了圣人欲以賀危為新帥,頂替李逸,故李逸才得以事先設(shè)局殺之”的內(nèi)情。

    以及常歲寧對榮王府的懷疑。

    而無論此事的幕后黑手是不是榮王府,當(dāng)下已可斷定的是,她身邊有內(nèi)jian。

    當(dāng)初運(yùn)送去壽州的糧草被徐氏亂軍所劫之際,女帝便已經(jīng)起了疑心,懷疑是有人泄露了糧草運(yùn)送的路線。

    她試圖清查,也換下了一批人,但現(xiàn)下看來……仍未能揪出真正的可疑之人。

    所以,她還要繼續(xù)查,繼續(xù)找。

    此刻,女帝看著滿朝文武,聽著那些分歧甚大的聲音,竟?jié)u覺已無幾人真正可信。

    她坐著的這把龍椅,看似高高在上,威嚴(yán)不可侵犯,卻如置于冰面之上,懸崖邊沿,她手中握著皇權(quán),卻也同時被這權(quán)力所驅(qū)使,不敢有分毫大意,不敢對任何人交付真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