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你與我之間，是否存在什么感應(yīng)？”

    崔璟認(rèn)真想了想，搖頭：“此中機(jī)緣玄妙，并無切實(shí)體現(xiàn)。”

    見他不像是有任何隱瞞的模樣，常歲寧在心中大為松氣，她當(dāng)真很擔(dān)心被人讀心，或是他與無絕一樣，要為她的重生而付出沉重代價(jià)。

    但仍然補(bǔ)充道：“那陣法到底是邪陣，如若日后你有何異樣感知，記得及時(shí)告知于我，我們一同想辦法解決便是?！?/br>
    察覺到她欲負(fù)責(zé)到底的心思，崔璟含笑點(diǎn)頭：“好，我記下了。”

    此刻，堂外廊下隱隱有動(dòng)靜傳來。

    崔璟轉(zhuǎn)頭看向堂外，道：“今晚還有一物要交還于你，此物料想你應(yīng)當(dāng)拒絕不得?！?/br>
    常歲寧聞言也看向堂外，而后似有所感地站起身來。

    崔璟已起身：“走吧，去見一見。”

    第294章 榴火，快來

    常歲寧與崔璟一同出了前堂，初行至廊下，便聽得長(zhǎng)廊的那端有腳步聲和散漫的馬蹄聲傳近。

    很快，常歲寧便得以看到，是兩名崔璟的近隨，正牽著幾匹馬走來。

    常歲寧腳下頓住，借著廊下稀疏的燈火去分辨著。

    那兩名近隨見了崔璟，便會(huì)意地解下了那三匹馬的韁繩與銜鐵。

    剛得了自由，最年青的那匹馬兒便立刻抖了抖皮毛，不安分地甩了甩馬嘴，“篤篤”地噴出熱汽。

    它甩著馬蹄想往前走，卻見前頭自家阿爹不知因何忽然一動(dòng)不動(dòng)，不確定地盯著前方。

    咦，瞧什么呢？

    它好奇地湊上前，和呆子阿爹一起往前看去。

    前方站著兩個(gè)人，此刻其中一人試探發(fā)出聲音：“榴火？”

    聽得這聲喚，那匹棕紅大馬眼睛瞪圓，耳朵立時(shí)豎起，忽然揚(yáng)起前蹄跳了一下，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馬鳴。

    常歲寧這下確定了，笑著再喊：“榴火！”

    榴火再無遲疑，揚(yáng)蹄朝她奔去，一路蹦蹦跶跶，興奮地?fù)u頭甩蹄，好似舞獅。

    見此一幕，歸期瞪著眼睛，耳邊似又響起每次它被阿爹撅蹄子狂揍時(shí)，阿娘拿來勸它服軟認(rèn)錯(cuò)的話——你知道的，你爹它從小征戰(zhàn)沙場(chǎng)，為馬驕傲，性子深沉，不茍言笑，從不低頭。

    可此刻的阿爹分明卻像一條不值錢的傻狗！

    歸期難以接受，噠噠跟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榴火奔到常歲寧面前，收著勁兒拿馬頭抵向她的肩膀。

    常歲寧雙手抱住它的脖子。

    榴火口中發(fā)出嗚嗚叫聲。

    緊跟而來的歸期脖子一梗，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驚恐之色——它聽到了什么？它一把年紀(jì)的阿爹為啥夾著嗓子叫喚？！

    它又上前兩步，見到常歲寧的一瞬，頓覺了然，噢，原來是這個(gè)人呀。

    那個(gè)人朝它也伸出手來，想要摸它腦袋。

    可它才不像阿爹這么不值錢哩。

    歸期昂著頭，驕傲地后退兩步。

    下一刻，它驕傲的馬屁股卻忽然被大力猛地一抵，將它生生又抵上前去，腦袋便落在了那個(gè)人的魔爪之下。

    歸期的馬鼻子不滿地出氣，拿尾巴甩著在身后忽然抵著它的阿娘。

    “小歸期，又見面了。”常歲寧揉了揉它的腦袋，笑著道。

    歸期鼻孔里發(fā)出“嗤嗤”的噴響。

    常歲寧稱贊：“好威風(fēng)啊，和你阿爹當(dāng)年一樣威風(fēng)。”

    歸期好似聽懂了什么，馬脖子抬得更高了些。

    榴火看不慣這幅逆子嘴臉，一蹄子踹了過去——殿下不摸它，改摸這逆子，本來就煩！偏這逆子還不知惜福，找打！

    歸期叫喚起來。

    常歲寧攔在父子中間，從中勸說榴火，借機(jī)賣了把人情：“雖說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孩子大了，在外還是要給它留些面子的?！?/br>
    榴火哼哧兩聲，轉(zhuǎn)而拿頭去蹭她的掌心。

    常歲寧又看向那匹骨骼健壯，但眼睛溫順漂亮的棗紅母馬，不禁問崔璟：“……全是監(jiān)守自盜來的嗎？”

    崔璟“嗯”了一聲：“當(dāng)盜即盜?！?/br>
    這自然是順著常歲寧的玩笑話，他為玄策軍統(tǒng)領(lǐng)，幾匹馬的歸屬自然還是做得了主的，倒不至于淪落到做偷馬賊的地步。

    常歲寧：“全都送我？”

    崔璟：“要拒絕嗎？”

    榴火眼巴巴地看著常歲寧——你知道的，我從小離開了母親，跟著你出生入死……

    “看來不好拒絕啊?！背q寧抬手，拿衣袖替榴火擦去泛白的眼睫上沾著的雨霧，榴火閉上眼睛，舒服的耳朵都往后壓去，像只兔子，由著她擦。

    “可我如今很窮的?！背q寧道：“跟著我是要吃苦的?！?/br>
    “無妨，我這些年也替它們略攢下了些許家資，來日一并送到你手中，是以不必為它們的吃穿嚼用發(fā)愁。”崔璟煞有其事地道。

    “卻還要隨我四處奔波?！背q寧看著已顯老態(tài)的榴火，道：“我本打算待我安定下來，再將榴火偷來的?！?/br>
    崔璟也看向榴火：“榴火征戰(zhàn)半生，并不習(xí)慣被圈養(yǎng)。且它性烈，不認(rèn)二主，旁人輕易無法約束它，這些年來它雖被照料得很好，但卻遠(yuǎn)不比此刻這般怡悅。”

    “故我想，于它而言，能跟隨你左右，方是真正的安定?！?/br>
    榴火年邁，見一日則少一日，世事莫測(cè)，如錯(cuò)失最后的相處時(shí)光，于榴火，于她，便皆是遺憾。

    榴火低著頭，去蹭常歲寧手中的曜日劍，劍在，它在，殿下在，一切似又回到了從前，這令它感到無比安定滿足。

    常歲寧看著這一幕，微微彎起嘴角：“說得對(duì)，我已讓榴火等太久了?！?/br>
    看來要更上進(jìn)才行啊。

    看著榴火一家，常歲寧深覺自己如今也是拖家?guī)Э谥肆恕?/br>
    作為一家之主，她要早日為她戰(zhàn)功赫赫的榴火大人搶來一處安定的養(yǎng)老之地才行。

    “還不知道歸期阿娘如何稱呼，可也有名字？”

    “有，四時(shí)?！贝蕲Z答。

    “四時(shí)……”常歲寧念了一遍，四時(shí)，歸期——四時(shí)盼歸期嗎？

    聽得她這聲念，“四時(shí)”也走到了她跟前。

    常歲寧笑著去摸它的耳朵，看著整整齊齊的榴火一家，常歲寧的心情甚是愉悅飛揚(yáng)。

    今晚見了許多舊友，此刻她很富有，也很開心。

    以往她很開心，或者很不開心時(shí)，或要痛快飲酒，或要與人痛快打一架。

    如今酒是沾不得的。

    她轉(zhuǎn)頭，看向崔璟：“可帶劍了沒有？”

    崔璟點(diǎn)頭。

    “那可否幫我試一試曜日？”常歲寧向他抬起握劍的那只手，眉間帶著飛揚(yáng)笑意：“恰好我也想領(lǐng)教一二如今玄策府上將軍的劍法——”

    崔璟取下披風(fēng)下的佩劍，握于手中，與她抱拳：“那便請(qǐng)殿下賜教?！?/br>
    時(shí)隔十?dāng)?shù)年，她手中曜日再次出鞘，是為他而來，這是他的榮幸。

    片刻，二人相對(duì)而立，同時(shí)拔劍。

    曜日劍身雪亮。

    崔璟手中長(zhǎng)劍劍身如墨。

    廊外不知何時(shí)又下起了雨，雨珠成線。

    二人皆著青袍，一淺青，一深青。

    淺青少女如青竹，手中劍光如雪，切碎雨珠，帶起雨霧向青年掠去。

    深青青年如青柏，劍光沉暗如淵，持劍格擋間，雙方激起凌冽劍氣。

    廊下劍影交纏，劍聲如風(fēng)嘯，二人身法一巧一穩(wěn)，相輔相克，一時(shí)難分勝負(fù)。

    榴火已領(lǐng)著妻兒避到堂門處，并強(qiáng)迫兒子認(rèn)真觀戰(zhàn)。

    此一戰(zhàn)，兩刻鐘方休。

    常歲寧收劍，額角處蒙了層細(xì)汗，散落的幾縷發(fā)絲貼在臉頰上：“此次算你贏了?！?/br>
    “不算?！贝蕲Z將劍收回鞘中：“并未分出勝負(fù)?！?/br>
    只是她氣力不足，身體耐力不如他而已。

    “再打下去肯定會(huì)輸?！背q寧氣息有些喘，提著劍在一旁的廊欄上坐下歇息：“力氣不足也是不足，我又不是那等輸不起的人?！?/br>
    “才一年而已，已經(jīng)極難得了。”崔璟走來，接過她手中劍，撿起一旁的劍鞘，替她收入鞘中，再遞還給她。

    邊與她道：“下次，你定能贏我?！?/br>
    常歲寧抬眉：“我也這么覺得。”

    雨水斜斜吹入廊中，帶著春泥的芬芳，與花草舒展生長(zhǎng)的蓬勃之氣。

    待到雨停時(shí)，常歲寧與崔璟離開了這座別院。

    出別院的路上，榴火一直在兒子耳邊念叨著，大意是讓兒子有些眼色，好好把握機(jī)會(huì)。

    歸期恨不能將耳朵捂住才好。

    出了別院，元祥替崔璟和常歲寧牽了馬來。

    常歲寧剛接過韁繩，欲上馬時(shí)，歸期忽然上前來，將那匹馬生生擠開，很是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