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節(jié)
無妨,那就先讀他手里的好了。 常歲安心態(tài)良好,將李潼的來信讀來給崔璟聽,略過了李潼寫給自己的問候之言。 事關(guān)她與江都,崔璟聽得很認真。 常歲安將信讀完,收起,而后笑著看向崔璟。 “可還有其它事?”崔璟問。 常歲安一愣:“?” 他看向青年始終拿在手中的信——所以,擁有旺盛分享欲的只有他自己是嗎? 第345章 裱起來! 常歲安雖然很想知道m(xù)eimei在信上都說了些什么,但他還是很大程度地保留了對崔璟這個頂級上峰的敬畏之心的—— 因此便只能搖頭:“沒,沒了……” 崔璟點頭:“既結(jié)束了巡邏,便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隨我一同前去巡視邊防?!?/br> 常歲安應(yīng)下,手中捏著信,退出了營帳。 帳內(nèi)初掌燈,堆放著公務(wù)的小幾旁,一盞油燈靜靜燃著,火苗映出的暖光灑在青年修長的手指上,那手指不緊不慢地拆信、展信,簡單的動作卻似有著某種有條不紊的章程,而這章程出于不敢急躁,恐使信紙損破的珍視。 油燈的光也映在青年低垂的眉眼間,他的眉骨優(yōu)越天成,而原本漆黑深邃的眉眼,此刻被燈火鍍?nèi)旧弦粚拥慕鹈?,此一幕叫青年看起來既如天邊不真實的霞光所化,又似書畫大師筆下付諸了無數(shù)偏愛、精心暈染過的得意之作,故而才能如此精準地賦予了他這一切世人所能想象到的極致之美。 展信是熟悉的字跡,洋洋灑灑幾乎占滿了整篇信紙。 她寫信時的心情應(yīng)是飛揚的,其上雖無太過值得一提的大事要事,卻可看出她的興致勃勃,與滿滿當當?shù)姆窒碛?/br> 她永遠是蓬勃的,江都在她手下,必然也會早日恢復(fù)蓬勃,崔璟見字,心想著。 而他是榮幸的,此刻雖在數(shù)千里外,卻仍能成為被她分享這份蓬勃心事的那個人。 信上,她還與他道——日后再來信時,若是得閑,大可多寫一些,料想縱是再多些字,送信的馬兒也是馱得動的。 崔璟像是得到某種準允般,彎起了嘴角。 她似有意做“表率”,與他展示如何才能將一封信寫得足夠長,想到什么便寫點什么,并未遵從嚴謹?shù)臅鸥袷?,本已落款署名了,卻又補上兩行稍顯擁擠的小字——【今晚,江都城中大燃焰火,去歲于登泰樓中吾方知有此物,此物甚好,吾甚喜之,喜在其實在盛大美麗,更喜在其雖為火藥所制,卻是悅?cè)藨c賀之用,而非只帶來戰(zhàn)火傷亡】 最后又綴一句——【還有一喜,喜在今晚之焰火皆為宣安大長公主所資送也,吾未消半錢】 崔璟不禁笑了笑,而后卻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將信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他不單是看信,也將信上字數(shù)清點了一番。 含落款,共計三百六十七字。 崔璟尋來一張白紙,提筆寫下了一行字。 此刻,虞副將來至帳內(nèi)匯報公務(wù),崔璟擱筆細聽,所聽皆是些日常例行匯報,并無異況發(fā)生。 待虞副將稟罷之后,崔璟即將那張寫有一行字、對折起的紙推至幾案邊沿處,另有半枚銅符壓在紙上。 虞副將會意上前,拿起。 “此行你回京師,順便幫我另辦一件私事?!贝蕲Z道:“回到京師玄策軍中,以此銅符開我私庫,取足其上數(shù)目,秘密送往江都刺史府?!?/br> 虞副將聞言下意識地打開那張紙,見得其上所寫數(shù)目,不禁略微瞠目。 “大都督,您這是……”虞副將稍顯口不擇言:“您這該不是準備下聘吧?” “……”崔璟幽幽抬眸注視著他。 虞副將扯出一個復(fù)雜的笑:“屬下的意思是……您如今孤身一人,這媳婦本兒,總得留足啊?!?/br> 他們?nèi)穗m然未能成為大都督的義子,但心已經(jīng)和大都督是一家人了,那不得幫著cao心cao心嗎? 崔璟卻顯然并不在意這些,他只又另鋪了一張信紙,拿鎮(zhèn)紙撫平紙面,邊道:“難得她用得上,去辦吧?!?/br> 虞副將聽得忍不住顫顫咬牙,不過是看了一封信,便恨不能將家底都送出去,送便送了,還要道一句“難得她用得上”……聽清楚,大都督他甚至用上了“難得”二字! 此一刻,虞副將忽而生出一種不祥的直覺來,倘若常娘子需要大都督去赴死,大都督對待自己這條命,大約也會秉承著【難得她用得上】這一甘之如飴的心態(tài)? 恕他見識短淺……這和著魔有什么區(qū)別? 此等境界,虞副將尚且無法理解,唯有假裝祝福尊重。 虞副將收起那張紙與銅符,露出一絲笑意:“大都督放心,屬下定會妥善辦好此事?!?/br> 剛下退下時,只聽士兵隔著帳簾稟道:“大都督,曹醫(yī)士來了?!?/br> 得了崔璟準允,曹醫(yī)士進了帳內(nèi)行禮。 此前崔璟于滎陽受了鞭傷,返回北境時,傷勢尚未完全恢復(fù),一直負責給崔璟醫(yī)治此傷的曹醫(yī)士趁此時機再三自薦,終于如愿跟來了北境。 如今崔璟的傷已大致好全,但曹醫(yī)士執(zhí)著于為其進一步調(diào)理,因此每隔半旬便要為崔璟診脈。 崔璟本人并不十分在意這些,但自他被除族后,下屬們待其關(guān)懷備至,調(diào)理身體此類事便也屢見不鮮。 此刻見曹醫(yī)士進來,虞副將便未急著離開,他奉大都督之命返京辦差,不日便要動身,臨走前想聽一聽大都督的身體恢復(fù)情況。 正為崔璟診脈的曹醫(yī)士抬眉,面色驚喜道:“此為喜脈啊。” 崔璟:“?” 虞副將瞪眼:“喜什么脈?” 這話無疑是荒誕的,可虞副將不由想到了有一次診脈時,這位曹醫(yī)士曾笑瞇瞇地道了句:【難得啊,來日誰家娶新婦,頭天晚上還可以請大都督去壓床哩?!?/br> 彼時帳內(nèi)除了大都督和曹醫(yī)士,便只剩下了他和一名小兵,他與小兵短暫地反應(yīng)了一下——請大都督去壓床是什么意思? 噢! 許多地方娶新婦過門前,會請一位童子去壓床…… 所以……大都督他?! 虞副將原本還不信,但一轉(zhuǎn)臉,竟見同樣意會了的大都督他神情不大自在。 那一刻,虞副將不由得肅然起敬——不單是對守身如玉的大都督,也是對這位醫(yī)術(shù)精湛的曹醫(yī)士。 故而,此刻乍然聽得這位曹醫(yī)士口吐“喜脈”二字,虞副將的第一反應(yīng)不全是質(zhì)疑,而在下意識地認真思索……但片刻也就有了答案,這種事有什么可思索的? 童子何來……呸,男子何來喜脈! “此喜脈非彼喜脈?!辈茚t(yī)士含笑捋著胡須道:“大都督此時脈象不算平穩(wěn),但亂中含喜,可見是因心緒愉悅起伏所致?!?/br> 虞副將訝然:“這也能從脈象上看得出來?” “這是自然,脈象可觀心脈,人喜則心脈暢快……”曹醫(yī)士含笑看著崔璟:“難得見大都督這般開懷?!?/br> 崔璟:“……” 被此人診脈數(shù)次,他在下屬面前已毫無秘密可言。 很快,曹醫(yī)士和虞副將便被齊齊趕了出去。 “曹醫(yī)士有所不知……”出了大帳,虞副將搭上曹醫(yī)士的肩膀,低聲交代道:“大都督向來少言,也不喜他人多話,往后此類與傷情病況無關(guān)之言,便不要當著大都督的面多說了……” 說著,聲音更低幾分:“再有下回,你私下跟我一個人說就行了。” 曹醫(yī)士一時陷入了自省當中,真是事關(guān)大都督傷病之言,他反倒是不會當著他人的面多說的,論起保護傷患隱私,他可是很有職業(yè)cao守的…… 他每每拿來說的,那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趣事而已嘛……難道在醫(yī)術(shù)之外,大都督看中的不正是他的幽默風(fēng)趣嗎? 曹醫(yī)士反省間,只聽虞副將有些發(fā)愁地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像咱們大都督這般輕易不開竅,一開竅便好似變了個人似得,半點也不精明睿智了,舍得將命都豁出去的……在醫(yī)學(xué)之上,算是個什么?。俊?/br> “這個么……”曹醫(yī)士沉吟片刻:“同思春瘋或有異曲同工之妙?!?/br> “……思春瘋?”虞副將滿臉疑惑:“好治嗎?” 曹醫(yī)士遺憾低搖頭。 二人說著話走遠,帳內(nèi),被初步診斷為思春瘋的青年,正執(zhí)筆認認真真地回信。 雖得了準許可寫長一些,但崔璟仍有意識地約束筆下,待斷斷續(xù)續(xù)地寫滿兩頁信紙,便也擱下了筆。 饒是如此,這也已是他此生寫過最長的一封信了,當然,先前那些廢信不能算上。 信紙晾干后,封入信封內(nèi),被崔璟放進了一只木匣中,匣中另有一張張疊好的圖紙等物,那些圖紙或是他親手所畫,亦或是設(shè)法搜集而來,前后耗時已有月余。 他想,這對她抗倭或許會有幫助。 將匣子合上之后,崔璟即交到了下屬手中,令人送往江都。 …… 遠在京師的褚太傅,也終于得以拆看了來自學(xué)生的信。 常歲寧給老師的回信更早于給崔璟的,且京師距江都更近,按說褚太傅早該看罷此信了。 想到此處,褚太傅即滿身怨念——朝堂在看不到的地方越來越亂,官員變動頻繁至極,他這段時日太忙了,公務(wù)多如絲麻,下屬蠢似菜雞,他被這名為公務(wù)的絲麻纏縛住,死死綁在了禮部,一連多日甚至未能回府。 從前他鬧上一鬧,且還有些用處,可如今鬧已不管用了,畢竟眼看就要被公務(wù)逼瘋的人不止他一人。 眼看【我要鬧了】不好使,太傅唯有更進一步,動用【我要死了】這一殺招,在禮部呻吟躺了半日,經(jīng)太醫(yī)看診罷,斟酌著確診為“應(yīng)是cao勞過度所致”,才終于被扶上轎子,得以歸家。 回到家中后,太傅倒也果真一覺睡到了天黑,累是真的累了,年紀在那兒擺著呢。 動作遲鈍僵硬地從榻上坐起身來,太傅張口就罵:“這群人,肚子里那點墨水,全染那顆心上了,一個賽一個心黑……” 他雖看似消極怠工,但該是他的公務(wù)從未拖延過,沒法子,能力出眾嘛。 但他平生最厭恨“能者多勞”四字,大家拿著同樣的俸祿,憑什么把活兒都堆給他一個人干? 太傅罵罵咧咧地起身披衣,老仆上前侍奉著,不時勸慰兩句,或跟著罵兩句,更多的是嘆息:“……時局如此,上下都不安生啊?!?/br> 道州農(nóng)民起義,朝廷接連派兵圍剿,但派去鎮(zhèn)壓的大軍前幾日卻又傳回了敗訊……十余萬亂軍如今已據(jù)洞庭,士氣極振,眼看要攻往荊州了。 提到此事,褚太傅拿蒼老的聲音道:“今日早朝之上,有官員提議招安賊首,被那位圣人嚴詞拒絕了?!?/br> 在圣人看來,這群亂軍行事殘暴,如若朝廷就此服軟招安,豈非等同告知天下當今朝廷軟弱可欺?如此必會使得更多賊子爭相效仿! 是以,圣冊帝已命李獻盡快領(lǐng)兵前往洞庭支援,務(wù)必要將這群亂軍阻殺于荊州之外。 今日早朝之上,天子有此安撫震懾人心之言:【所謂十萬余大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爾,那賊首卞春粱不過一鹽販,其論起出身家世,頭腦謀略及領(lǐng)兵之能,難道還能在徐正業(yè)之上不成?徐正業(yè)未成之事,他也不過只是飛蛾投火罷了!】 “徐正業(yè)那是運氣不佳……”褚太傅聽似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句,而后忽然問:“近來可有信至?” 老仆點頭,將這些時日存下的書信都捧到了窗邊的小幾之上。 太傅扶著椅子扶手,在椅中坐下,一封封挑揀著,最終揀出兩封來,先拆開其中一封,見得其上一個醒目的【哈】字,氣得吹了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