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列再一聲冷笑，終于開口：“殿下都說了錯不在你，我又能說什么。”

    “殿……”無絕愕然片刻，壓低聲音湊近問：“你都知道了？殿下都告訴你了？”

    “我就說你怎么也突然來了這淮南道呢……這是大喜事啊！”也不管孟列搭腔與否，無絕兀自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地道：“現(xiàn)如今咱們一家老小團(tuán)聚，多好哇！”

    孟列懶得搭理他，干脆閉目養(yǎng)神。

    無絕卻半點(diǎn)不冷場：“那你此來和州，是親自尋我來了？”

    語氣中隱隱還有些感動。

    孟列睜眼看他，到底是皺起了眉：“我倒要問你，好端端地在作鬧些什么？明知殿下日理萬機(jī)，還讓她如此為你掛懷奔波，你于心何安？”

    無絕嘆口氣：“看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馬車顛簸晃動，將二人的低語聲碾散開，而沒有被他人窺聽到的可能。

    無絕將自己身上的種種陣法反噬，都說給了孟列聽，只是略過了“續(xù)命之法”和師門數(shù)十年前的那場布局，一則，此乃天機(jī)所在，若叫老孟知曉，對老孟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二來么，那陣法看似是老孟尋回的，只要他不說是師父冥冥之中的安排，老孟就還會對他存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愧疚……畢竟明面上看，他可都是按老孟的安排行事的！

    “你的意思是，你短時日內(nèi)，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孟列印證著問。

    擅長賣慘之道的無絕咳嗽了兩聲，嘆息道：“應(yīng)是能茍延殘喘一陣子……只是注定要遭天下人厭棄罷了?！?/br>
    孟列：“這倒也沒什么?！?/br>
    就在無絕以為他要安慰自己時，又聽他擰眉正色道：“畢竟你原本也不是很招人喜歡?！?/br>
    “……”無絕頓覺心口隱隱作痛，哎哎喲喲地扶著額頭躺了下去。

    孟列好笑地掃他一眼，總算語氣稍緩：“行了，殿下活著，你也不死，這就很好了?！?/br>
    這緩和下來的語氣里，有一種神似于“母子平安”的慶幸。

    無絕想了想，他守著那陣法，一守就是十多年，不就跟孵蛋似得嗎？好在是把殿下給平安孵出來了。

    無絕躺在馬車?yán)?，把手枕在腦后，略顯得意地晃了晃腳，“嘿”地笑了一聲。

    他可真能耐啊，那么大一個殿下呢，說孵出來就孵出來了！

    一行人馬行路一日半余，順利回到了軍中。

    “可算是回來了??！”

    入得帳中，再無他人，常闊滿眼欣慰之色，拍了拍無絕的肩背：“……就是瘦了，得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

    說著，扯過一旁準(zhǔn)備好的東西，塞給無絕：“來，給你這個……”

    無絕捧在懷里，訝然笑著問：“……還給我裁衣裳了？”

    突然這么體貼，都不像老常了！

    第385章 戴假髻，熬羊湯

    常闊一手捋了捋炸哄哄的胡子，笑而不語。

    無絕隱約覺得手里這衣裳不像新衣，遂拎起來細(xì)看……竟是條做飯用的圍裙！

    好么，他這九死一生，才從鬼門關(guān)回來，剛進(jìn)家門，就把圍裙給他系上了……老饞鬼不比閻王爺仁慈到哪里去！

    無絕攥著那條圍裙正控訴常闊之際，只聽孟列道：“我也有樣?xùn)|西要給你?！?/br>
    無絕轉(zhuǎn)頭看過去——別是給他抬上來一只剛剝好的羊吧？

    自身不重口腹之欲的孟列，倒也不會這般為常闊的饞蟲思慮，他讓心腹取來了一只匣子。

    無絕將圍裙搭在肩上，騰出手接過那只匣子，打開之際，乍然看到匣中之物，嚇得險些將匣子丟了出去——猛地一看，還以為是誰的項(xiàng)上人頭！

    幸而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很輕，理智上可知是多慮了。

    無絕將東西拎出來看，只見是一頂假髻。

    上手摸了摸，手感逼真，料想應(yīng)是真發(fā)所制。

    孟列那名心腹送來匣子后便退了出去，帳中只四人在，說起來話便沒有太多顧忌，只是聲音仍壓得足夠低——

    “你今后既要時常出入殿下身側(cè)，便不好再以過往僧人形象示人。憑你自己是長不出幾根頭發(fā)來的，往后在人前將它戴上，可免去諸多麻煩?！?/br>
    聽著孟列此言，無絕只得點(diǎn)頭，這假髻做得很是不錯，只是他有一點(diǎn)不明白：“……做都做了，為何不做一頂全黑的呢？”

    他手上這頂是花白的，若換作全黑，就此擁有一頭濃密烏黑的發(fā)髻，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俊俏！

    孟列淡聲道：“花白發(fā)色與你更為相稱，更顯沉穩(wěn)?！?/br>
    “誰說的，我分明……”無絕話說一半，視線瞟到孟列那頭花白的發(fā)髻，聲音頓時一滯……哦，他明白了，這是在變相地讓他賠頭發(fā)呢！

    合著在這兒等著他呢！

    嘴上說著不怪他，處處挾私報復(fù)……多么陰險歹毒的用心！

    無絕心中不忿，但自知理虧，面上只能笑著提議：“老孟，不然你也弄一頂來，咱倆都佩上一頂全黑的……瞧著多精神吶！”

    孟列的聲音更淡了：“不必，我如今這般老了十歲不止的模樣，倒是更方便掩藏原本身份?！?/br>
    無絕：“……”擱這兒故意戳誰的心窩子呢！

    橫豎就得陪他一起老唄！

    無絕又認(rèn)真看了看手中的假髻，再看看孟列的頭發(fā)，竟覺花色深淺都如出一轍……這老孟，怕不是數(shù)了自身白發(fā)的數(shù)目，叫人一比一仿照出來的吧！

    無絕暫且忍下，不甘心地將這頂假髻戴上。

    等老孟回京后，他再去求殿下，給他造一頂全黑的！

    戴上花白假髻的無絕，當(dāng)日便來到了常闊最希望他來到的工位前，系上圍裙，大熬特熬了幾大鍋羊湯。

    當(dāng)晚，呂秀才的算盤都快敲爛了。

    今日大人叫軍中臨時殺了好些羊，說是乞巧節(jié)將至，犒賞眾將士，還說全都記她私人帳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雖說大人刺史府的私庫里尚且坐擁三百余萬貫，可也不經(jīng)這么花啊。

    但這羊湯是真香??！

    呂秀才捧起士兵送來的熱湯，嗅了一口，就差吟詩贊頌了。

    但他回頭還是得找大人說說，這行軍打仗和居家過日子一個道理，偶爾闊綽一回?zé)o可厚非，可不能總這么隨心花銷。

    秋季的軍餉，朝廷至今還未撥付呢。

    這一碗香濃的羊湯經(jīng)無絕親手以小灶熬制了一個時辰，出鍋后即撒了青蒜葉子和胡椒，恰到好處地去了腥膻氣，增添了鮮辛味，半碗喝下去，似連天靈蓋都通透了。

    這樣的羊湯，常闊喝了足足三大碗才罷休，最后一碗還撕了馕餅泡進(jìn)去，呼嚕嚕全吃進(jìn)了肚子里——這一口朝思暮想的羊湯，他今日總算是喝上了！

    前幾日一場雨后，初添兩分涼爽之感。

    秋高氣爽，羊湯鮮美，將士們難得有此放松時刻，沒有巡邏任務(wù)在身的，便三三兩兩地扎堆說笑，或是打著赤膊角抵賽力。

    唐醒一碗羊湯下肚，耍了套劍法，引得小端小午滿眼驚艷地叫好，一個勁兒地要拜師。

    阿點(diǎn)聞聽，大聲地說自己也能做師父，唐醒笑著提議要與他切磋，于是阿點(diǎn)咬著餅就撲上前去。

    不遠(yuǎn)處，餃子看著四周來往的將士們，和他們腰間佩著的刀，手里舉著的矛，神情戒備又驚惶，好似一只兔子不慎誤入了虎群，恨不能縮進(jìn)洞里去。

    恰是此時，有人從身后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嘿！哪兒的新崽子！”

    餃子驚慌地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一張看起來甚是兇橫，還帶著刀疤的臉，嚇得險些都要哭了——這個人看起來就很會吃小孩的樣子！

    “俺們將軍出去一趟，這是又撿了娃娃回來??！”何武虎平日里就很喜歡逗孩子，笑哈哈地問：“咋不跟小端他們一起去玩？”

    餃子害怕的說不出話來，緊張間，沖何武虎身后喊了聲：“娘！”

    何武虎眉頭一動，將軍竟不止撿了小的，把這孩子的娘也帶回來了？

    他回頭去看，卻見走過來的是薺菜。

    薺菜見到何武虎，上下掃量了一番：“何校尉都能出帳子走動了，看來傷都養(yǎng)好了？”

    何武虎咧嘴一笑：“俺這皮糙rou厚的，早已好了大半了！”

    說著，指向餃子，試探著問：“薺菜大姐，這娃娃是……”

    “我兒子！”薺菜沖兒子道：“餃子，問何校尉好！”

    餃子半縮在薺菜身后，露出半個腦袋來：“何校尉好……”

    “孩子小，從前沒見過世面，多擔(dān)待！”薺菜朝何武虎丟下一句話，便拉著兒子大步走開了。

    何武虎站在原處，大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大哥，你看什么呢？”六虎手里拿著一塊啃了一半的羊骨頭，湊過來好奇地問。

    “……那娃娃果真是薺菜統(tǒng)領(lǐng)的兒子？”何武虎指著前方，思索著問：“親兒子？”

    “親的！”六虎邊啃羊rou，邊道：“今日我聽小午那孩子說過了！叫什么……季餃子！”

    “季餃子……薺菜味的餃子??？”何武虎咂摸了一下：“聽著也像親生的……”

    “不過怎么帶軍營里來了？”何武虎壓低聲音問：“她男人呢？死了？”

    六虎：“沒死，活著呢！”

    “沒死啊……”何武虎心中生出一股很不道德的空歡喜之感。

    “但跟死了差不多了！”六虎顯然探聽到了不少八卦，此刻壓低聲音將薺菜和離之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何武虎越聽越惱：“……要不是老子屁股開花，沒能跟著將軍一起去和州，看老子不錘爆他的狗頭！”

    薺菜大姐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攤上這么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貨色！

    而且他瞅著，薺菜大姐分明是個眼明心亮的人，當(dāng)初怎么就嫁給了這么個玩意兒呢？

    薺菜是季黑臉家養(yǎng)著的童養(yǎng)媳，這件事，在軍中很少有人知道。

    薺菜是被季黑臉?biāo)飶牟说乩飺旎貋淼摹?/br>
    那是數(shù)九寒天，剛出生沒幾日的嬰孩裹在一件破棉襖里，哭聲倒是很響亮，季黑臉?biāo)镒呓磺?，雖是個女娃，瞧著倒也伙實(shí)，便發(fā)了善心，帶回了家里養(yǎng)著。

    因是在菜地?fù)斓降?，起初隨了老季家的姓，便喊作季菜。

    但養(yǎng)著養(yǎng)著，沒幾年，季黑臉?biāo)貌∷懒?，季家忽然艱難起來，眼瞅著季黑臉也不像是個有出息的，往后討媳婦怕是艱難，季黑臉?biāo)锟粗谠鹤永镂闺u的勤快女娃，忽然靈機(jī)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