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節(jié)
無人知道的角落里,只有崔家被偷的局面悄悄達(dá)成了。 值得提一句的是,崔瑯抄下的藏書不止這些,還有幾冊失傳已久的醫(yī)書—— 數(shù)日后,京師國子監(jiān)醫(yī)堂內(nèi),喬玉綿翻看著手中被謄抄下來的醫(yī)書,見上面甚至還用心復(fù)原描畫了人體xue位圖,不禁輕笑了一聲。 “畫得倒也有模有樣呢……” 此刻國子監(jiān)已臨近放課,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喬玉綿搬了張凳子,坐在院中的銀杏樹下,一頁頁認(rèn)真翻看著那被人一筆一劃認(rèn)真描繪,方才送到她手中的醫(yī)書。 醫(yī)書珍貴,而那人的心意的珍貴程度比之醫(yī)書,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色將暗之際,喬玉綿抱著那幾冊醫(yī)書回到家中。 喬玉柏放課歸家后,便鉆進(jìn)了書房里看書——常歲寧之前讓人送回了許多藏書抄本給喬央,喬玉柏很是癡迷,一得空便撲在書房里。 寵狗喪志的喬央倒是沒看上幾冊,閑暇時間都用來陪阿無了。 但也并沒有耽擱釣魚就是了,阿無如今大了些,已是條能夠自理的小狗了,喬央如今每每釣魚時,身后都跟著只搖著尾巴,胖墩墩的黃白雜毛小狗。 說到魚,祭酒夫人此刻正在廚房里燉魚,飯菜香氣飄蕩在初秋傍晚的小院中。 此一刻,剛下值歸府的魏叔易,在鄭國公府外下了轎。 門房迎上前行禮之際,笑著道:“郎君回來得正巧,方才恰有人送了封信過來,正是給郎君的,還沒來得及送去郎君院中?!?/br> 說著,便將那封書信取來,遞上。 第392章 離奇荒誕的猜想 從官服到發(fā)髻無不一潔凈清貴,自樣貌到氣質(zhì)無一不清雅拔俗的魏侍郎,在接過那封信,看到信封上字跡的瞬間,風(fēng)輕云淡之色散去,瞳孔也不受控制地震動了一下。 四下夜色初上,晚霞淡去,正是陰陽交替之際,偏又有一縷涼風(fēng)拂過后頸…… 魏叔易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捏緊了信封邊沿處,而后快速地將信封收入袍袖之中。 如此踏入府中,走了一路,魏叔易只覺藏著信的那只手臂都要變得冰冷僵硬,好似浸在冬日寒潭之中,一寸寸被凍結(jié)成冰。 魏侍郎直奔小佛堂。 待將香燒上,當(dāng)著菩薩的面,才敢將信拆開來看。 香霧繚繞間,似將信上那格外漂亮的字跡也染上幾分“煙火氣息”,并無想象中的陰森之感。 看著信上的道謝之言,魏叔易的眉眼一點(diǎn)點(diǎn)松弛下來。 她在信上說了近況,說是大局暫時可控,她會同時小心提防東羅的。 她還說,年節(jié)之前,定會送一封像樣的捷報(bào)回京,讓憂心倭軍滋擾的京師百姓可安心過個好年。 魏叔易不禁微微揚(yáng)起了嘴角。 縱然身處這般不被人看好的困境之中,她卻仍是這般意氣飛揚(yáng),篤信無畏,而又生機(jī)旺盛。 這樣蓬勃的靈魂……似乎不該被世人畏懼。 魏叔易似能聽到內(nèi)心深處那份本能的畏懼,被一點(diǎn)點(diǎn)卸下的聲音。 直到他看到……她在信上問候了中秋佳節(jié)之后,又問候了九九重陽! 魏叔易手上一顫,登時如一只受驚炸毛的鶴,險(xiǎn)些將信紙丟了出去。 魏叔易自佛堂出來之后,長吉迎上前去,見得自家郎君臉色,不禁問道:“郎君,您是哪里不適嗎?” 魏叔易未答,只道:“將這封信送去給母親過目……” 信上既然也順便問候了母親,那么,便不能只他一個人被嚇到。 “等晚一些吧?!蔽菏逡壮鲇跒閿?shù)不多的孝心,叮囑了長吉一句:“待母親用罷晚食,再去送不遲?!?/br> 長吉雖一頭霧水,但還是照做了。 次日,魏叔易早朝后歸家,半道被父親攔住。 “子顧……”鄭國公魏欽拉住兒子的手臂,去了一旁的涼亭旁說話:“你昨晚叫人送了誰的信給你母親瞧?” 魏叔易看似不解地反問:“父親何出此問?” “……你母親她自看罷了那封信后,便心神不寧!”鄭國公壓低聲音,皺著眉道:“夜里也魂不守舍一般,好不容易睡去了,竟還于睡夢中哭了一場!” 雖然妻子睡夢中抱著自己哭,讓自己多少有點(diǎn)感動,但他清早向妻子問及此事,妻子卻又不肯詳說。 鄭國公心中貓撓一般。 “父親是說……母親見信之后,竟于睡夢中哭了?”魏叔易語氣復(fù)雜地問。 鄭國公一臉愁容:“是啊,且口中還喃喃喊著什么……像是在喊誰的名字,但聽來含糊,無法分辨?!?/br> 魏叔易陷入了難言的思索當(dāng)中。 母親待“先太子殿下”的態(tài)度很是不同尋常,這一點(diǎn),他一直都有察覺,且為此感到不解。 按理說,母親乃崇月長公主的伴讀,與先太子殿下縱有交集,也不至于有太過深厚的情誼才對…… 可眼下母親如此反應(yīng),見信之后,又是夢中落淚,又這般惦念掛懷……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在說一種假設(shè)…… 母親她,會不會……待先太子殿下…… 畢竟是那樣耀眼而貴重的少年,少女情懷,為之心動,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這個猜想,一時叫魏叔易難以接受面對。 他非迂腐之人,也并非不能接受母親少年時對旁的男子生出過情意,他無法接受的是……如此一來,他豈非等同與母親……在不同的時間里,喜歡上了同一個靈魂?! “……” 饒是自身骨子里并非如何重視禮法之人,此一刻的魏叔易,也很難不被這離奇荒誕的猜想狠狠重?fù)舻健?/br> 青年微仰頭,有幾分恍惚地抬起一只手,落在額頭上,繼而又遮蓋住緊閉起的眼睛,寬大的官服袍袖掩住面容。 果然是他這前二十一年間,所得到的一切都太過順?biāo)炝藛幔?/br> “子顧?”鄭國公看著也變得異樣的兒子,不禁有些著急了:“你凈問我了,你倒是也說句話呀。” “那封信,是常娘子自江都送回,母親應(yīng)只是擔(dān)憂常娘子抗倭艱難……” 魏叔易移開手,勉強(qiáng)朝父親一笑:“父親不必多慮,且去園中賞花罷?!?/br> 言畢,抬手一禮,即自行離開。 “子顧……”鄭國公喊人不住,只能原地費(fèi)解地嘆氣。 怎覺得這半年來,夫人和兒子都不太正常?到底在瞞他什么? 鄭國公思索之際,視線移動間,瞥見一叢秋菊早綻,冒出了兩朵花骨朵來,頓時便被勾了魂兒,快步走了過去觀看。 鄭國公府奇花異草無數(shù),又因培植用心,有諸多花匠養(yǎng)護(hù),故而園中時令花株,總比別處開得要早一些,既爭艷,也爭先。 若花草也會說話,或要覺得鄭國公府里的花花草草不夠正經(jīng),總要胡開一氣,毫無cao守,亂報(bào)時令。 像它們這種正經(jīng)的菊,待到七月末,才開始有結(jié)花苞的跡象。 七月尾,峽州,一座依山而落的小村莊外,崎嶇的山路邊,便有幾叢野菊剛兢兢業(yè)業(yè)地結(jié)出了細(xì)小的花苞。 村子里,一座灰泥墻,茅草頂,圍著一圈籬笆的小院中,此刻有孩童稍顯生澀的讀書聲傳出。 院中,穿著灰色長衫,胡子久未打理的鄭潮盤坐在上首,面前支著一張破舊的小幾,下面坐著五六個年紀(jì)不一的孩童,另還有兩個年輕人。 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院中落葉,鄭潮側(cè)首掩口打了個噴嚏。 近來他不時便會打個噴嚏,偏又不曾染上什么風(fēng)寒,也是古怪,怕是什么人總在背地里念叨他。 鄭潮取出袖中棉帕,擦了擦口鼻,以確保儀容無損。 然而待要回過頭之際,卻聽得孩童驚呼聲響起。 有人舉著把菜刀來到了鄭潮的小幾前,那菜刀生了銹,豁了口,此刻正指著鄭潮。 舉著菜刀的,正是那兩名年輕人當(dāng)中的一個。 另一人已將小破院的門關(guān)上,并恫嚇那些孩子,不準(zhǔn)他們喊叫出聲。 鄭潮依舊坐在原處,倒不見驚慌之色,只不解地問那舉著菜刀的年輕人:“課至一半,何故如此???” “廢話,當(dāng)然是求財(cái)!”那年輕人啐了一口:“否則誰愿意來聽你啰嗦念經(jīng)!” “老老實(shí)實(shí)把你身上的錢財(cái)交出來,我可以不傷人!” 鄭潮嘆氣:“若我不交呢?” “不交?那就別怪我……”年輕人放到一半的狠話忽然戛然停住。 他顫顫地看著突然橫在身前,近在咫尺的長劍——他從沒見過這么雪亮鋒利的東西! 敢拿這東西指著他……那就別怪他尿褲子了! 年輕人雙股顫顫,往后兩步,嚇得跌坐在地。 那名突然出現(xiàn)的護(hù)衛(wèi)跟上前兩步,繼續(xù)拿劍指著他。 鄭潮好整以暇地坐在原處,像這樣擅于隱藏的高手,他大外甥可是給他準(zhǔn)備了六個呢。 否則就憑他,何來的能耐能一路順利講學(xué)至峽州? 這一路來,他已見多了人性之幽暗,及世風(fēng)日下之氣。 鄭潮在心底嘆息一聲,讓他們都坐回原處,繼續(xù)聽課。 那兩名年輕人已嚇得魂不守舍,無敢不從,如坐針氈。 鄭潮先罰他們將今日所學(xué)反復(fù)誦讀,又罰他們拿炭筆將近日在學(xué)的“天、地、人”三字,各在地上寫上百遍,直到院子里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泥墻上也近寫滿。 到了最后,二人是嘴也起沫了,手也寫僵了,淚也哭干了,跪地懺悔再也不敢了。 鄭潮低聲喟嘆:“以德服人,果然樂無窮盡也……” 這一路而來,他算是切身體會到孔圣先師的快樂了。 他雖不如孔圣先師那般身高九尺余,但他有大外甥贈送的護(hù)衛(wèi)彌補(bǔ)自身的不足。 但鄭潮也并未輕易相信二人的懺悔之言,仍將人交給了村中里正處置,至于如何處置,那便與他無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