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節(jié)
若讓他以如此模樣面對,他必然死不瞑目! 崔瑯低聲懇求間,聽得喬玉綿走來,趕忙退至一側(cè),垂首盡量降低存在感。 但聽得那道久違的聲音喚了聲“寧寧”,崔瑯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和從前在京師她常穿的淺色衣裙不同,應(yīng)是為了方便出入軍中行醫(yī),她此刻穿著的是湖藍(lán)色裙衫,發(fā)髻梳得也很簡單,僅拿兩根白玉釵固定,一眼望去,清雅利落,氣質(zhì)竟大有不同了。 至于她的面容神情,崔瑯未敢細(xì)看,他恐與她對視,被識破什么。 崔瑯腳下有些舍不得挪步,在心頭默念了聲“來日方長”,才向常歲寧施了一禮,垂首退了出去。 崔瑯未曾看到的是,他退去之際,喬玉綿轉(zhuǎn)頭朝他看了過去。 喬玉綿是從城外軍營中過來的,她救治罷傷兵,和康芷她們一道兒來了城中,聽聞常歲寧一直未醒,恐常歲寧哪里不適,便過來看一看。 崔瑯走出這所宮殿大門,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氣。 在唐醒的吩咐下,跟隨崔瑯前來的那名士兵仍候在殿門外,崔瑯正要開口讓他帶路時,忽聽身后有稍顯著急的腳步聲入耳。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見著來人,卻是嚇了一跳,趕忙回過身去,神情忐忑至極。 下一刻,一道試探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崔六郎?” 崔瑯脊背一緊,陡然間進(jìn)退兩難。 他即便想要否認(rèn),但一開口便等同不打自招。 “我知道是你?!眴逃窬d看著那道身影,聲音很輕卻篤定地道:“我聽得出你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曾經(jīng)常常跟在她身后。 那時她的眼睛雖看不到,但她的耳朵辨得出。 這句話叫崔瑯怔了片刻。 這間隙,喬玉綿提步走了過來,來到了他身側(cè),面向他,不解地問:“方才在寧寧面前……你為何不與我說話呢?” 崔瑯終于艱難地轉(zhuǎn)過頭,露出了一個極其復(fù)雜的笑容:“我……” 看到了這個笑容的一瞬間,喬玉綿似乎懂了。 她抿嘴一笑:“我知道的——你正常時不長這樣,對吧?” 那次他被家中責(zé)罰,帶著傷離京之際,她與阿兄同去送別,他隔著馬車簾避而不見,直到馬車駛出一段距離,他才忽然從車窗中探出,并不忘大喊一聲【我正常時不長這樣的!】 又喊道:【喬兄他們都可以作證,我平日里要比這英俊多了!】 聽喬玉綿提及此事,崔瑯的笑容頓時更加痛苦了——自喬小娘子眼疾恢復(fù)后,兩次相見,偏偏都是他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 分明他平日里大把的時間里都在忙著玉樹臨風(fēng)! 老天如此待他,是否有點(diǎn)有失妥當(dāng)了呢他請問一句! 第554章 是否對喬大夫有意 崔瑯在心底怨天尤人之際,臉上強(qiáng)扯出一個苦笑,試圖彌補(bǔ)一下顏值,強(qiáng)行解釋道:“我平日里十分注重儀表整潔的,今日實(shí)是情況特殊……” “我知道?!眴逃窬d彎起嘴角:“我都聽寧寧說了,你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br>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崔瑯謙虛了一下,看著喬玉綿,忽然道:“從前你不是告訴過我嗎,這世間有日月之光,也有螢火之亮,只要愿意,人人便都能發(fā)自己的光——” 崔瑯很清楚,便是從那一刻起,他心中方才存下了一絲清晰明朗的向上之氣。 “之后有一回,我阿娘與我說,做不成像長兄那樣的頂梁柱,做一根燒火棍也不錯!”崔瑯說到這里,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的,眉間到底有兩分少年得意:“我想著,燒火棍好歹也能翻出些火花來——這回我這根燒火棍,多少也算物盡其用了!” 喬玉綿眨了下眼睛,瞧著他此時模樣,莞爾道:“倒真像是剛燒罷火回來。” 聽著這打趣之言,崔瑯顧不得赧然,眼中只瞧見了那張?zhí)竦绾傻男︻仭?/br> 說來也是不爭氣,被那雙笑眼注視著,他的臉一下子燒紅起來,這下更像是個燒火的了。 好在宮燈隨風(fēng)搖曳間,喬玉綿并看不清崔瑯臉上顏色,此刻她的視線落在了崔瑯的右腿上,問道:“你傷在了腿上?我?guī)湍憧匆豢窗???/br> 崔瑯聞言下意識地往一側(cè)躲了兩步,結(jié)巴著道:“……這如何使得?” 他傷在大腿處,若是叫她診看,豈不是占她便宜! “我如今是江都軍中的喬大夫?!眴逃窬d認(rèn)真道:“你不必將我視作喬祭酒家中女郎?!?/br> “我并非是看輕你的意思,我……”崔瑯有些手忙腳亂地道:“是我自己不好意思……” 反正他是沒辦法只將她當(dāng)作一位大夫來看待的……就當(dāng)是他這個人心臟好了! 崔瑯自認(rèn)并非一張白紙,從前他的紈绔做派皆是真實(shí)存在過的—— 可他面對喬玉綿時,一切卻都變得不同了。 他不想將任何紈绔手段心思用在她的身上,反而時常自慚形穢,自覺不堪,配不上她這樣的女郎。 但他也從未想過自暴自棄就是了……他如今不正在為了能早日與她相配而認(rèn)真燒火么! 見他渾身不自在,喬玉綿也不勉強(qiáng):“那便讓別的醫(yī)士幫你看,你好好吃藥養(yǎng)傷就是了。” 崔瑯乖巧地點(diǎn)頭,連聲應(yīng)下,末了道:“那我這便回去梳洗……咳,我是說,我這就回去讓醫(yī)士看傷!” 喬玉綿忍著笑點(diǎn)頭:“快去?!?/br> “好嘞!” 崔瑯走了兩步,忽又停下,回頭問:“對了!綿綿,你明日……還在城中嗎?” 聽得這一聲顯然是未經(jīng)思索脫口而出的“綿綿”,喬玉綿臉頰微熱,道:“白日應(yīng)當(dāng)要去軍中,晚間或會回來?!?/br> “那明晚咱們可以一起出來賞月!”崔瑯說罷,又補(bǔ)道:“不想賞月,賞菊也行……洛陽城里有好些冬菊都開了!” 喬玉綿點(diǎn)點(diǎn)頭,道了個“好”字。 崔瑯滿眼欣喜,剛回過頭走了兩步,卻再次駐足:“還有一件事!” 喬玉綿:“什么?” 崔瑯拿分享天大好消息的語氣說道:“我之后就跟在節(jié)使身邊了!” 喬玉綿怔了一下,眼睛微亮起。 崔瑯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往后咱們就能相互照應(yīng)了!” 也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了。 月色下,少年人的笑意看起來有些傻氣。 喬玉綿眼底蕩開笑意,微用了些力氣向他點(diǎn)頭。 “那我回去了,其它的明日再說好了!”崔瑯心知自己此刻不俊,哪怕有一籮筐的話,為了形象著慮,也只能往后推。 此次久別重逢與初次相見,同崔瑯設(shè)想中的情形全然不同。但拋開那份懊惱,他心底的歡喜雀躍卻遠(yuǎn)勝過設(shè)想時的心情。 “崔六郎君……”帶路的那名士兵,眼瞅著崔瑯的嘴巴要咧到耳后根去,試著問:“您與喬大夫是舊識吧?” 這士兵與崔瑯是今日剛認(rèn)識的,但崔瑯身上那股子自來熟的氣質(zhì),很容易感染到身邊的人。 譬如此時,他聽到士兵這句問話,半點(diǎn)沒有自認(rèn)被人探究或冒犯的反應(yīng),而是幾分得意地道:“這還用問,那不是明擺著的么!” 這士兵也是個能人,此刻壯著膽子小聲問:“那您……是不是也對喬大夫有意?” 崔瑯腳下一頓,警惕地看向那士兵:“……‘也’字從何說起?” “看來您是不知道啊。”士兵興致勃勃地道:“喬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懷救死扶傷之心,人生得也這樣俊……軍中受了喬大夫救命之恩,想要以身相許的人少說也有百十個了!” 崔瑯瞠目:“??” 好么,他就知道……綿綿雖只一片醫(yī)者仁心,但被綿綿醫(yī)治過的那些人當(dāng)中,心與他一樣臟的人卻是不在少數(shù)! “再者說了……”士兵又小聲接著說:“喬大夫的身份這般特殊,那可是咱們節(jié)使都要喚一聲阿姊的……想攀高枝兒的多著咧!” 崔瑯的面孔扭曲了一陣,戒備地問那士兵:“閣下莫非也……” 士兵忙擺手:“卑職可不敢!喬大夫,那是天女一般的人物!” 他就是個聽八卦瞧熱鬧的! 下一刻,他擺著的手剛放下,卻被崔瑯塞來了一枚玉佩,那是崔瑯從腰間剛扯下來的。 士兵不解之余,又感到受寵若驚:“崔六郎,這……” 崔瑯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攬著人往前走,笑著道:“你今日跟在我身邊忙進(jìn)忙出,一點(diǎn)小心意?!?/br> 士兵不安:“可這也太貴重了……” 崔瑯搖頭:“無妨?!?/br> 反正也是花范陽王的銀子買回來的。 士兵眼見推拒不得,頗感良心難安:“那不如……卑職背您回去吧!” 他雖八卦,卻也是個實(shí)在人來著! “不必不必……”崔瑯小聲道:“這樣,日后你幫我多留意著那些對喬大夫示好之人……” 士兵面露恍然之色。 嗨呀,原來是為得這個啊! 這個好說! 莫說是給他好處了,就算什么都不給,只說一句話,那他也是相當(dāng)樂意的……歷來在八卦這塊兒,他最好的就是這一口了! 一路上,傾訴欲極強(qiáng)的士兵的嘴巴幾乎就沒停過,崔瑯咬著的牙齒也未曾松開過,心中的小本子上儼然要記不下了。 雖說突然間多了百來號情敵,但一碼歸一碼,這并未能沖淡崔瑯心底的歡喜。 等他回到唐醒讓人在宮苑中為崔家人臨時安排的住處時,醫(yī)士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醫(yī)士為崔瑯清理傷口時,崔瑯口中頻頻喊痛。 一旁的幾名崔家子弟面面相覷。 喊痛原本沒什么,到底崔瑯一貫嬌生慣養(yǎng),向來不擅長忍痛,從前在家中挨罰時也時常嚎得驚天動地,此時叫他們費(fèi)解的是,崔瑯一面喊疼卻又一面滿臉笑意,疼得咧嘴也不忘“嘿嘿”兩聲,看起來甚是古怪。 醫(yī)士也被崔瑯笑得發(fā)毛,好似他手下清理得不是對方的傷口,而是撓著了對方的癢rou。 醫(yī)士謹(jǐn)慎地詢問了崔瑯一番,雖確認(rèn)他未曾傷到腦袋,但掂量了一番后,依舊選擇在方子里中多加了兩味鎮(zhèn)定安神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