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手持嶄新的笏板，垂眸端詳片刻，他的折子已經(jīng)在進殿的時候交上去了，和大家一樣，眾目睽睽的，很多人都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連罵他談?wù)撍纪浟恕?/br>
    小太監(jiān)捧著小心托盤上了玉階，把托盤上一式兩份的折子們分別擺放在最上首和左下側(cè)一點的兩張御案之上，裴玄素那封特別厚，小太監(jiān)挑出來，擺放在最中央，上皇陛下和皇帝陛下一坐下來的手邊位置。

    裴玄素抬眸瞥了一眼，收回了視線。

    隨著那封折子被小太監(jiān)拿起擺放下來之后，嗡嗡的聲音不知不覺停下來了，所有人都盯著那封折子。

    ……

    該來的還是來了。

    靜鞭響，太監(jiān)特有的尖細高唱，兩乘鑾駕自東西而至，停在朝天殿大殿的殿門外。

    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所有人頃刻跪伏，山呼萬歲，被叫起。

    神熙女帝和皇帝的目光都落在最前排的那抹陰柔袞然的赤紅之上。

    裴玄素毫不遲疑出列，沉聲：“啟奏二圣，臣等不辱使命，已經(jīng)將十六鷹揚府一案徹查清楚！”

    梁恩下了玉階，當場撿起神熙女帝扔下的紅封折子，當朝朗聲宣讀。

    一句接著一句，犀利而簡潔，簡直駭然聽聞。

    有很多朝臣是不知道具體詳情的，從瀛州鷹揚衛(wèi)大量販售銅鐵開始，到陸通船行，到鷹揚衛(wèi)龐大的私運能力，那張沈星劃線的輿圖被裴玄素呈上并當朝拉開，密密麻麻的線路簡直讓人瞠目結(jié)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連皇帝都是第一次見，手收緊握繡金龍椅的扶手，臉色鐵青驚人。

    緊接著，梵州之事一出，和追殺東西提轄司的人一事一起爆出，簡直是震驚了所有人，駭人聽聞。

    最后，是門下省和兵部吏部的私壓奏疏，這已經(jīng)有明證的；另外五軍都督府專門負責(zé)十六鷹揚府軍務(wù)的左軍、前軍都督府，要么重大失察，但這個可能性不大，要么就和前者一樣，有人私壓消息上下串聯(lián)隱瞞皇帝。

    神熙女帝盛怒之下，語氣森然：“你們這些人，真的好大的膽子?。?！”

    朝堂內(nèi)外，噤若寒蟬。

    不過神熙女帝今日朝上要處理的，并不是門下省和兩部一府隱瞞奏報的事，和十六鷹揚府這太.祖朝最大遺留軍事勢力的龐然大物相比，其他的都不算事。

    “看來，時過境遷，這些逆臣逆將膽大妄為，已經(jīng)遺忘了開國之艱，太.祖皇帝設(shè)立十六鷹揚府的初衷了?！?/br>
    神熙女帝神色淡淡，即便太.祖皇帝已經(jīng)死去多年，一句場面話，她有淡淡的不虞。

    還有誰說什么？還有誰能為十六鷹揚府辯駁呢？怎么辯駁？再怎么巧舌如簧在此等動搖國基的種種大罪之下，只能訥訥喊了幾聲：“這個還沒有證據(jù)？……那個也沒有！”

    好些人驚慌失措喊，“閹宦自來善于羅織罪名，無憑無據(jù)，不可定罪啊陛下！”

    裴玄素淡淡一笑，轉(zhuǎn)頭，目光凌厲盯著那人，“梵州永業(yè)田荒廢，侵占民田，半城皆知！難道還有誰掩藏得住嗎？”

    那人被裴玄素銳利視線一盯，心臟都不禁漏跳半拍，驟然失聲。

    “好了！”

    安靜了片刻的朝堂突然洶涌起來，神熙女帝陡然厲聲。

    一寂。

    “裴玄素，偷盜官銅官鐵案有沒有證據(jù)！”

    裴玄素沉聲：“有！欽差團及兩司兩監(jiān)一并核查多時，眾多折子賬冊已上呈東都多時?！?/br>
    想必想見的都見過了。

    “陸通船行呢？”

    “全程欽差團監(jiān)察，證據(jù)俱已在朝外！各地亦尚有人證?！?/br>
    “私運圖及梵州呢？”

    裴玄素厲聲：“請陛下重新遣使，抵梵州一看就知！十六鷹揚府的私運，船過留痕雁過留聲，對著賬冊上下尋索，人事必在！西提轄司督主趙關(guān)山及兩監(jiān)監(jiān)司梁默笙已經(jīng)在虎口關(guān)鷹揚總府，大量證據(jù)昨日已開始陸續(xù)運抵！”

    “好！”

    神熙女帝厲喝一聲，一拍御案，目光凌然，掃視底下滿朝文武，最后，是左下首稍次于她御座的兩儀宮的皇帝。

    皇帝并未回頭望她。

    神熙女帝一身朱紅玄黑的十二章皇帝冕服，五色旒珠劇烈晃動后又漸漸停下，整個朝殿鴉雀無聲，只聽見旒珠清微碰撞的聲音。

    十六鷹揚府一案，神熙女帝大獲全勝，她居高臨下：“擬旨，暫解一應(yīng)鷹揚衛(wèi)指揮使兵權(quán)；飛馬曉諭趙關(guān)山，即刻押解鷹揚總府都指揮使李江、副都指揮使魏世南入京候?qū)?，及一?yīng)指揮都事、指揮僉事。一應(yīng)人等，待罪號枷，及其家眷，諭到即行?！?/br>
    “前瀛洲衛(wèi)指揮使廖宗興等欺上瞞下又私下將令的已在押者，曉諭神策衛(wèi)指揮使蔣無涯將其押解進京?！?/br>
    蔣無涯此時“應(yīng)在”虎口關(guān)鷹揚總府，但因他父親蔣紹池和他本人，神熙女帝將他抽出，不許再參與接下來的混亂和雷霆萬鈞的核查。

    “梁默笙領(lǐng)人去梵州?！鄙裎跖鄣创?，“內(nèi)閣和政事堂也挑幾人做新欽差，一并過去吧。”

    內(nèi)閣和政事堂諸相公不少人沉默，首輔兼平章政事文仲寅只得上前一步，“臣等領(lǐng)旨?！?/br>
    神熙女帝笑意不達眼底，頃刻收斂，她冷厲的目光最后投向皇帝的御案方向，“這曹州瘧疾，看來內(nèi)情頗大啊，應(yīng)當一并徹查清楚！”

    她聲音陡然一厲，這次點的是早已擇好的寇承嗣并大理寺一眾心腹重臣，當朝擬旨，讓其立即出京去徹查清楚曹州瘧疾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