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顯得坦率又過于莽撞和危險，這也是布魯斯不打算將杰森·陶德當年事件始末告知路加維爾的根本原因。

    布魯斯十分清楚, 一旦他把當年是小丑虐殺了杰森的事情告訴路加維爾，那么這兩件事情疊加在一起，很難說路加維爾會不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會選擇和小丑作對。

    布魯斯不認為路加維爾能夠把小丑怎么樣，或者說，他做出這個決定時根本沒有考慮過小丑被路加維爾針對的后果。

    他只是本能地擔心，擔心路加維爾注視小丑的時候，小丑也同樣被他吸引了目光，轉移目標。

    要知道，小丑對路加維爾很感興趣。

    這是早在為路加維爾舉辦回歸晚宴，甚至在那之前，布魯斯就知道的事情。

    再加上，小丑最近并不安分，他蠢蠢欲動的在謀劃些什么，上次的越獄雖然看起來只是‘例行公事，但是和小丑多年來交手鍛煉出的直覺讓布魯斯本能的不安：小丑似乎在暗中策劃著些什么……

    雖然布魯斯暫時仍舊不知道小丑打得什么算盤，但是他能夠嗅到哥譚夜風里逐漸彌散的暗流涌動。

    在這個時候，布魯斯不管說什么都不可能讓路加維爾對小丑傾注太多的關注，他更不希望路加維爾直接找上小丑。

    但是布魯斯不說，不代表路加維爾就不會知道。

    不需要布魯斯回答，他已經從對方的沉默，以及結合他這段時間對哥譚市的情況中得到了真相，路加維爾低聲問：“是小丑做的嗎？”

    布魯斯仍舊沒有回答路加維爾的問題，他不想在杰森過去的經歷上欺騙路加維爾，但布魯斯更做不到坦誠相告。

    可是，不回答本身就代表了布魯斯給出的答案。

    ‘小丑……’

    路加維爾緩慢的吐出一口氣，他在心中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心緒一時間異常復雜。

    空氣里一派寂靜，路加維爾卻又好似聽到了其中噼里啪啦的響聲。

    這個時候路加維爾才發(fā)現：原來不是雨停了，而是雨下的太大了，大到聽不出淅淅瀝瀝的雨聲，成了磅礴的讓人習以為常、甚至于忽視了的底噪。

    但是，雨一直在下。

    從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今天晚上，落下的是比昨天晚上還大的大雨。

    兩人相對而坐的沉默了片刻，布魯斯將手中的茶盞放回桌上，他微笑著打算開口說些別的什么轉移話題，卻又聽見路加維爾在良久沉默后再次開口。

    路加維爾緩慢地曲起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他語調平靜地確認道：“我之前在回歸晚宴上收到過的‘禮物’，杰森也收到過嗎？”

    路加維爾曾經在布魯斯為他舉辦的回歸晚宴上，遇到了來自阿卡姆精神病院的暴亂襲擊，以及收到了一個由喬裝打扮的小丑女送來的‘禮物’，混雜著稀釋版小丑毒氣的強酸噴霧。

    與其說那是一個‘禮物’，不如說是一個惡意滿滿的‘炸彈’。

    布魯斯沒有回答‘有’或‘沒有’，但路加維爾卻像是在布魯斯的沉默中被印證了猜測。

    “那么，紅頭罩的誕生也是因為一個糟糕的夜晚嗎？”

    路加維爾看著眼瞳神采變得晦澀的布魯斯，沒等他回應，路加維爾就已經從布魯斯的臉上看出了他的答案。

    布魯斯沉默良久，最終路加維爾聽見他低聲說：“也許……”

    路加維爾想了很多，他想起來了自己最初知道布魯斯是他的父親時，所調查到的舊新聞。

    想到了提姆，紅羅賓，杰森紅頭罩，二代羅賓和保羅，以及杰森·陶德的死訊。

    想到了回家第一天時，布魯斯說自己討厭蝙蝠俠時的不加掩飾。

    他心里閃過很多猜測，又一一消失 ，最后路加維爾什么都沒有想。

    也許布魯斯沒有說謊，哥譚之所以會出現蝙蝠俠，是因為需要。

    ——如果可以，誰會想要是自己站出來，成為必須堅守在黑沉夜色和無邊黑暗里的那一個呢？

    空氣里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只隱約傳來遠處餐廳處阿福忙于布菜的隱約主動聲。

    “……差不多快要到晚餐時候了，”布魯斯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說：“既然你已經問了這么多問題，那么按照我們說好的，現在也該換成我提問了，路加?！?/br>
    路加維爾抬頭看靜靜的等待著布魯斯提問，猜想著他問些什么：伊萊·澤維爾，他和紅羅賓，還是……

    腦海中念頭閃動間，路加維爾聽見布魯斯問：“路加，你是怎么看待蝙蝠俠的呢？”

    這個意料之外的問題讓路加維爾停頓片刻，才緩緩地說：“《罪與罰》里曾經說過‘我殺死了一只虱子，可我也變成了一只虱子，這世界上虱子的總數并沒有變化?！?/br>
    “我很佩服蝙蝠俠，其實我一直覺得‘暴力’或者說‘謀殺’就像病毒，能夠更改人類的基因，一旦開啟了就沒人知道自己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打開保險栓后，不走火的?！?/br>
    “更何況什么是該殺，他殺了很多人？他殺了人？他毀了一個人的一生，還是他強暴了一個孩子？”

    “第一次可以是正當防衛(wèi)，第二次可以是為了正義審判，第三次就可以是為了快意恩仇，而道德、原則是比法律更加靈活且難以辨明是否正確的標準?！?/br>
    “就算能夠遏制住第一次用暴力解決事情后帶來的快感，恪守原則只殺該殺的人，也不意味著安全?！?/br>
    “誰也沒辦法保證第一次出手是正義的，以后每次的審判也都是‘絕對正確’的，畢竟比起逮捕——誤殺的代價太沉重了，你可以正確無數次，但只要誤判一次，就會滑落無法挽救，不能承受的深淵?！?/br>
    路加維爾陳述地說：“我在bau時看見了很多人性的至暗，也越發(fā)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非此即彼的?！?/br>
    “——程序正義有它存在的必要性?！?/br>
    得知布魯斯就是蝙蝠俠以后，路加維爾重新審視了自己對蝙蝠俠的不客觀偏見：他以前對蝙蝠俠的看法充滿了片面的主觀性。

    蝙蝠俠……真的已經做到他能做得最好了。

    面具之下是布魯斯·韋恩的蝙蝠俠，是世界上最好的超級英雄。

    他的父親，一個從小就被奪取父母，孤單地長大的首富少爺，卻沒有被紙醉金迷腐蝕而自甘墮落，而是在經歷過無數次絕望之后，依舊以行動踐行著自己的理想。

    因為他覺得哥譚需要他，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經歷失去和受傷后依舊堅強地守護著自己想要守護的目標。

    路加維爾看向布魯斯的眼神柔軟：他的爸爸，是一個正直、純粹又具有極強韌性的理性主義者。

    路加維爾不覺得布魯斯就是蝙蝠俠讓他受到了欺騙，在他心里布魯斯仍舊是天真熱枕而溫柔的。

    蝙蝠俠的身份，只是讓他天真的理想，帶上了理性的色彩，熱枕的情感包裹上沉毅的外殼，溫柔的底色藏在了創(chuàng)傷之下。

    布魯斯，不會因為他選擇了夜晚的堅守，而變成另外一個人。

    ——甚至，蝙蝠俠之所以是蝙蝠俠，是因為他面具之下是布魯斯。

    布魯斯能夠看出來，路加維爾的這番話是絕對真心實意發(fā)自肺腑的，他并非為了表達自己對蝙蝠俠‘不殺原則’的理解和認同才這么說的。

    但是，這并不能夠讓布魯斯放下心來。

    因為他從路加維爾平靜的語調里，沉靜無波的湖藍色的眼睛里，讀出了某種與他年少時一意孤行決定成為蝙蝠俠時，極其類似的情緒。

    那是一種，沒有任何人或者事情能夠改變或者動搖的篤定。

    布魯斯靜靜地聽著，果不其然，他看見路加維爾抬眸以一種專注至極的神情凝望著自己。

    “……但對我來說，”布魯斯聽見路加維爾話鋒一轉，語氣輕快說：“無論面對的是誰，是在怎樣的情景下，只要他先對我扣動了扳機，我必然會以牙還牙?！?/br>
    見布魯斯神情難辨的看著自己，路加維爾重申說：“如果換成是我的話，明知未來會變成地獄，讓我有對仇人抬起槍口的機會……”

    路加維爾露出了一個燦爛笑容：“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哪怕我會因此萬劫不復?！?/br>
    沒錯。

    他說的就是小丑。

    ——如果只是一發(fā)子彈就能夠解決的事情，那么他不會再讓第二個保羅大叔或紅頭罩出現。

    絕對。

    第156章 誤會

    布魯斯心中微微一沉, 他看向路加維爾的目光里帶上了不加掩飾的審視。

    路加維爾知道自己這么說會讓布魯斯有所戒備，但是就像布魯斯不愿意在杰森·陶德的死亡上說謊一樣，路加維爾同樣不想欺騙布魯斯。

    不論怎么樣, 在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保羅時，路加維爾就打算這么做了。

    這和布魯斯是不是蝙蝠俠無關, 也和杰森·陶德是不是被小丑殺害, 小丑是否是蝙蝠俠的死敵無關。

    ——這些只是會讓路加維爾下手更果決的加碼，而非決定因素。

    布魯斯深深凝望了路加維爾一會, 出乎路加維爾的意料他并沒有開口阻攔，而是陳述說：“我只是希望你想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未來?！?/br>
    “……”

    路加維爾同樣沒有再說什么讓布魯斯不悅的話，而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的，謝謝你，爸爸?！?/br>
    路加維爾知道布魯斯說的是對的, 他如果想要作為‘路加維爾·韋恩’在這個世界繼續(xù)存在下去, 最基礎的就是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怎樣的未來。

    最基礎的是接下來半年是繼續(xù)學業(yè)，還是繼續(xù)實習, 是留在bau, 還是按照之前的規(guī)劃謀求其他發(fā)展——不以完成任務、賺取生命點數和故事值為目的的思考他想要的未來。

    文憑對于路加維爾并不重要, 布魯斯也表達過如果路加維爾感興趣，可以讓他進入韋恩集團實習工作一段時間，假如仍舊舉起不定，可以暫時利用暫時的休學時間，多體驗多經歷。

    重要的是，他要想清楚,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怎樣的生活。

    布魯斯不希望路加維爾像是當初因為拒絕了提姆·德雷克的表白, 就逃離了哥譚，中斷學業(yè)選擇前往bau實習。

    也不希望，因為提姆是紅羅賓/他是蝙蝠俠，就同意離開bau，返回哥譚重新選擇。

    雖然對于現在只有半年記憶的路加維爾而言，讓他直接做出對未來道路的選擇有些強人所難，但布魯斯希望，路加維爾至少是在摸索著走向自己喜歡的道路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被情感和沖突裹挾，因為保羅的受傷或者別的什么，貿貿然選擇對上小丑，使得他本來一片坦途的人生再跌入泥濘。

    即使布魯斯仍舊不清楚過去都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得出那些經歷在路加維爾的身上都留下了些什么。

    布魯斯有很多孩子，但他的兩個親子都沒能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某種程度上，布魯斯對此是抱有遺憾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和自己一樣崎嶇的道路，卻又發(fā)現血脈的力量似乎與命運雷同，成為不知不覺間的吸引，讓他們在相似又不同的時刻，隱約重合。

    布魯斯沒法挽救達米安和路加維爾已經流逝的過去，但他只能以自己的方法確保達米安和路加維爾至少在未來，能夠更從容、理智地面對自己的人生，排除那些刻畫在他們思維上的過去的影響。

    對付達米安，布魯斯能用更直接和更尖銳的態(tài)度，因為他很強，無論是意志精神，還是體能。

    但對付路加維爾，這個界限則要更謹慎的把握。

    “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布魯斯。”

    路加維爾同樣清楚他現在的困頓，但是在思考成為‘路加維爾·韋恩’之前，路加維爾想要先解決掉小丑。

    是，但也不是因為保羅，是因為杰森，是因為被小丑針對的蝙蝠俠，更是為了他自己。

    路加維爾喜歡保羅，喜歡杰森，喜歡布魯斯，他也喜歡自己是‘路加維爾·韋恩’——更因此，路加維爾開始喜歡上了哥譚市。

    路加維爾知道這不意味著布魯斯贊同了他的想法，恰恰想法，他此刻恐怕已經把自己拉近了近期的盯梢名單里。

    他知道布魯斯說的很對，知道自己想要以‘路加維爾·韋恩’的身份存在，就必然要以一個人類的身份、以會被社會接納的行為模式開始計劃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