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付塵雨還太年幼了。曾經(jīng)和奶奶相處時的種種溫馨快樂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變得模糊，每當(dāng)憶起老人，他腦中浮現(xiàn)的只有她在床前不斷哭泣的模樣。

    在參加過老人的葬禮后，付塵雨終于第一次去了學(xué)校。

    那已經(jīng)是一年級的第二學(xué)期。

    老師在介紹時告訴了大家他延遲入學(xué)的原因，強調(diào)付塵雨小朋友身體弱，需要同學(xué)們在日常中多多幫助。

    面對小朋友們好奇探究的視線，完全沒有社交經(jīng)驗的付塵雨完全不知要如何應(yīng)對，表現(xiàn)得抗拒且生硬。

    班上很快出現(xiàn)了流言，說他的病會傳染，若靠近了也會生病住院。

    這樣的無稽之談對一年級的小朋友而言卻是可信力十足，逐漸演變成了公然的排擠。

    當(dāng)他走進教室，會有男孩子捏著鼻子大喊“病毒來了”，然后所有人作鳥獸散。

    也有小朋友主動接近他，向他釋放善意?？上?，他們最后并沒有成為朋友。

    付塵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交朋友”，而那個可憐的孩子因為接近了“病原體”，也被視為了“感染者”，被其他人避之不及。

    一直對這些視若無睹的付塵雨第一次進行了反擊。

    他在那些孩子大肆起哄的時候徑直走到了鬧得最兇的小男孩面前，冷著臉“呸”了一口，然后告訴他：“你也被傳染了，馬上就要死了。”

    他胡編亂造，說自己擁有控制病毒的能力，可以自由加強濃度，那男孩子被染上的是最高級，以后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必死無疑。

    不只那個男孩，連男孩的同桌都跟著一起哭了起來。

    那一天，男孩前后左右的孩子都不敢入座，驚動了老師。

    男孩子被嚇得病了一場，他的父母十分憤怒地找到了學(xué)校，要同付塵雨的父母告狀。

    男孩的母親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你知道他為什么會生病嗎？”

    付塵雨一臉陰沉地朝著躲在后頭的男孩豎起一根手指，告訴他：“因為你染了病毒。這只是個開始，你早晚會死。”

    現(xiàn)場亂成一團。

    這場鬧劇直到他轉(zhuǎn)學(xué)才告一段落，他的父母終于把他接到了身邊。

    新的學(xué)校里依舊有人對他好奇，而他已經(jīng)不想再和任何人產(chǎn)生交集。

    “并不寂寞啊，”付塵雨說得很平靜，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我喜歡看書，還有繪畫。那些都比交朋友有意思?！?/br>
    他說完，見向陽不吱聲，又補充：“我只要有小陽就夠了。”

    向陽把手覆在了他的左手手臂上，問道：“那這些是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明顯染上了哭腔。

    付塵雨擔(dān)憂地看向他。

    “你什么時候劃的？”向陽追問。

    “有些是中學(xué)，”付塵雨說，“高中也有一些。”他說著笑了一下，“你非要問我理由，我也不知道。有些時候就是會莫名其妙地做一些奇怪的事?！?/br>
    向陽心想，我知道為什么。

    他那天在這個房間里對付塵雨說過答案。

    人在感到痛苦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傷害自己，以尋求能帶來快樂的內(nèi)啡肽。

    “小陽？”付塵雨驚訝又慌張，“怎么哭了？”

    “那些小孩好壞，”向陽吸了吸鼻子，“如果我和你同班，我就幫你打他們。”

    “小陽那個時候還在幼稚園，小很多。打不過的?！备秹m雨說。

    他抹掉了向陽面頰上的淚水，繼續(xù)說道：“也沒什么壞不壞的。那個年紀的孩子沒什么善惡觀，他們只是很無聊很幼稚。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沒什么意思，所以我才不感興趣。”

    向陽覺得不是那樣的。

    若不然，付塵雨不會那么的執(zhí)著于他。

    付塵雨需要有人靠近，只是連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

    “只有小陽不一樣，”付塵雨認真地擦拭著他不斷涌出的淚水，“小陽……小陽會為我哭。”

    “你會討厭別人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嗎？”向陽問。

    幼年時奶奶日夜哭泣的畫面，無疑是付塵雨心中最深的陰影之一。

    “以前是不喜歡的，”付塵雨一手依舊與他牽著，用另一條手臂抱住了他，“但現(xiàn)在……”

    他沒有把話說完。

    這么靠在一塊兒，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可向陽卻從他微微帶顫的語調(diào)中捕捉到了很多情緒。

    他把臉埋在了付塵雨的肩頭，又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道：“會有人愛你、在乎你、主動靠近你的?！?/br>
    誰呢，是我呀。

    “我不需要?！备秹m雨說。

    向陽用力在他肩膀上擦臉：“需要的。”

    付塵雨想了想：“除非是小陽，不然不需要?！?/br>
    他與向陽分開了一些，委屈地問：“要怎么才能讓小陽喜歡我呢？”

    面對面時，有些話就會變得難以啟齒。

    向陽紅著臉垂下視線：“就……保持本來的樣子。”

    “不行的，”付塵雨搖頭，“你都討厭我了。”

    “我沒有，”向陽說，“你根本不用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親口說的，”付塵雨語調(diào)愈發(fā)低落，“你說不喜歡我，覺得跟我在一起沒有意思?！?/br>
    向陽瞪大眼睛：“我什么時候說過？”

    “那天在我家，你突然就生氣，說了那些話，然后走了?！备秹m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