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1)
白云游起床后,屋子里空蕩蕩的,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藥膏氣味,但江硯沉已經(jīng)不在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上午十點——顯然,他早就走了。 她盯著桌上的水杯發(fā)了會兒呆,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原來有錢人也都是早出晚歸的嗎?她還以為這種人應該更輕松些,畢竟……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甩了甩腦袋,把這點多余的情緒甩開,反正江硯沉走了,今天一天都不會再出現(xiàn),那她也可以稍微松口氣了…… 江硯沉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緊張的會議,眉頭依舊微微緊鎖,面前堆著一堆需要審批的文件,他的思緒沒有完全從那場激烈的討論中抽離,眼里依舊透著一絲疲憊。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陳助理走了進來,程亦川穿著簡潔考究,是江硯沉身邊最信任的左右手,沒有之一,他里拿著手機,神色有些復雜。江硯沉抬頭看了一眼,淡淡地示意他講話。 “江總?!敝淼穆曇粲行┻t疑,“夏小姐發(fā)來了信息,說她要回國了?!?/br> 江硯沉的手指輕輕停在文件上,心神卻瞬間被這句話拉回了現(xiàn)實。他知道夏知微回國的事情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但她的決定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更快一些。他抬起眼,望向助理:“她什么時候回國?” 程助站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她沒有明確說時間,只是提到了會很快回來?!?/br>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夾,說到:“安排一個時間,見面吃飯。” 程助點了點頭,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了話:“江家老宅那里讓您抽空回去一趟,您看……” 江硯沉知道江敬洲想要干什么,他面無表情:“今晚就回去,讓老爺子別興師動眾?!?/br> 機場出口處,夏知微踩著一雙香檳金細高跟,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利落又有力。她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風衣,長發(fā)被風輕輕揚起,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卻擋不住那身天生的貴氣與漫不經(jīng)心的倦意。 她拉著一只皮質(zhì)登機箱,腕間的愛馬仕手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似乎剛從哪場私人酒會回來,而不是長途歸國。人群自動為她讓出一條路,就連一旁的保鏢都顯得多余。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低頭掃了一眼短信,唇角輕輕揚起,眼神在黑鏡片后微微一斂,低聲笑了笑:“江硯沉,你還真是比我想的,更像江敬洲了?!?/br> 她輕輕呼了口氣,踩著高跟鞋繼續(xù)向前。不是歸來,是準備接管自己人生的第一步。 夜幕沉沉,江家老宅矗立在半山腰,像一頭沉睡的猛獸,灰磚黑瓦,雕梁畫棟,燈火卻冷淡昏黃。仿佛再明亮的燈也照不進這個宅子里陳年累積的暗影。 餐廳位于西翼,長而冷的餐桌鋪著手工繡的餐布,銀制餐具反射著慘白的光。江硯沉準點回家,推門走進時,只聽見時鐘滴答作響,與瓷碗輕敲的聲音交錯回蕩在偌大的空間中。 江敬洲坐在主位,身著筆挺深灰色中山裝,神情冷峻,滄桑的面容上兩鬢斑白。他的背挺得筆直,哪怕年歲已高,仍舊保持著一種宛如審判官般的威嚴。目光如刀,在江硯沉走進來的剎那輕輕一撇,不動聲色地低頭切下一塊rou,仿佛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妥當。 “坐吧?!彼穆曇羯硢?,帶著長年吸煙留下的磨礪感,像落在鐵板上的灰燼。 江硯沉淡淡點頭,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氣氛里透著某種沉甸甸的預謀感,如一場剛剛排布好的棋局,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角色,只是還未開始下第一步。 溫芷瀾坐在餐桌一角,穿著剪裁考究的藍灰旗袍,妝容得體,神色卻顯得格外寡淡。她很美,屬于那種靜水深流的美,但更多的是冷,沉默,是不屬于這個家的那種溫婉。她沒有看江硯沉,只是低著頭,一口一口吃飯,小口,慢嚼。像是在規(guī)避什么,也像是在維持表面的體面。 江敬洲從沒正眼看過她,她對此早已習慣。她和他之間本就不是感情的產(chǎn)物——她心知肚明,他們的婚姻只是工具,是家族利益交換的產(chǎn)物。外人稱她是江硯沉的“母親”,她卻從未真正叫過一聲“兒子”,也從未被允許真正擁有屬于她的家。 桌上菜式精致,卻無一人動筷歡暢。 “夏家那邊的人快回來了。”江敬洲終于開口,像是忽然提醒,又像是在下一道命令。他的聲音壓低,卻讓人聽得出其中的命令意味。 江硯沉沒應聲,只是垂下眼睫,慢條斯理地剝著手邊那只白玉蝦仁。手法冷靜克制,連血脈相連的憤怒都未起一絲漣漪。 溫芷瀾停下了手,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緩緩垂下,嘴角只留下一抹諷刺的輕笑,笑這個男人的唯利是圖和自私。 江敬洲沒回應,眼神像一口老井,無風無波,藏著深不見底的秘密。 這一頓飯,無人吃飽,卻仿佛各自消化了太多沉重的東西。 江家書房在主樓東側(cè),隔著一條長長的回廊,外人鮮少涉足。推門進去,是厚重的檀木香與藏書陳年的灰塵味混合出的沉香,四面書墻遮掩了夜色,仿佛一腳踏入了另一個時間緩慢流動的世界。 壁爐燃著火,橘紅的光影在江敬洲的面龐上跳躍,讓他那張歷經(jīng)風霜的臉上平添幾分晦暗莫測。他坐在靠窗的皮質(zhì)單人沙發(fā)里,身旁的圓幾上擺著一壺老茶,茶煙裊裊升騰,與他那雙銳利的眼眸一同沉入夜幕深處。 江硯沉走進來時腳步極輕,黑色襯衫配灰西褲,整個人如同夜色凝結(jié)成形,神情沉靜得近乎冷漠。 “坐?!苯粗薏惶а?,聲音干澀卻有力度。 江硯沉緩緩落座,隨手取起茶杯,指尖攏住杯沿,未喝,只是靜靜地問:“這么晚了,父親叫我過來,是為了夏家的事?” “她回來了,你知道的。”江敬洲終于抬眼,深褐色的眼睛像是積了年輪的老樹,藏著算計也藏著耐心,“她愿意配合,知進退,是個好姑娘?!?/br> “那又如何?”江硯沉將杯子放下,微微一笑,嘴角冷意未散,“同母異父的meimei,婚姻只是形式,交換的籌碼您可準備好了?” 江敬洲眼中劃過一絲不悅:“你年紀不小了,江氏遲早要穩(wěn)定軍心。你名義上是江家的繼承人,卻一直沒有婚配,集團里那些老家伙早就心懷不軌,夏家肯放出這步棋,是給你機會,也是給我臺階?!?/br> 他頓了頓,像是試圖將語氣柔和,卻更顯壓迫,“你母親……她心氣太高,注定成不了大事。你不一樣,你是我選中的?!?/br> 江硯沉垂眸,語氣低緩:“那父親想要的,是一個兒子,還是一個棋子? ” 這句話讓空氣驟然冷了幾分,壁爐的火噼啪作響,江敬洲臉色依舊波瀾不驚,卻握緊了拐杖的手柄。“硯沉,”他輕嘆,話鋒陡然轉(zhuǎn)柔,“你從小就聰明,我不怕你有野心,只怕你太多情?!?/br> 江硯沉似笑非笑:“情?我若有情,當年母親走的時候,您又做了什么?” 這一句,不輕不重,卻鋒利如刃。 江敬洲臉色微變,眉頭皺起:“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覺得,”他站起身,衣角晃過椅背,抬眸看著對方,聲音清冷沉穩(wěn),“如果我們只是彼此合作,那就各自做好自己該做的。聯(lián)姻可以,同盟可以,股份可以談,但我會親自談,不是娶回來當裝飾?!?/br> 江敬洲盯著他看了良久,半晌才低低笑了一聲:“你果然長大了?!?/br> “是您教的。”他頓了頓,“以退為進,永遠有第二張牌。” 江硯沉說完,沒再停留,轉(zhuǎn)身離開。身影挺拔干凈,步伐不疾不徐,仿佛早已對這場博弈了然于心。 門緩緩關(guān)上,江敬洲坐在原地良久不動,輕聲自語:“但你不是我?!?/br> 壁爐的火跳得更旺了些,卻始終烤不熱這間書房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