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樓梯是木質(zhì)的，走起來直響，能聽到腐朽木頭的摩擦聲。樓道的墻皮一看就是用白漆重刷了無數(shù)次，顏色深淺不一，每一塊都是分割開的，最底下是淡藍(lán)色，最上面又是白色，還被黃色小廣告蓋住大部分。

    2204房間的門牌垮了一半，梁彰扭開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極潮濕的氣味，從四面八方涌來，頃刻間就把他包圍住。

    好在味道雖重，但床rou眼看上去還算整潔，至少白得發(fā)亮。

    梁彰放好行李，躺在床上無所事事，被子質(zhì)感很硬，磨得他皮膚有些發(fā)癢，或許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平躺了有十分鐘，梁彰試圖把自己放進(jìn)云中，讓思想浮起來。

    晝城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沒有流落街頭的藝術(shù)家，也沒有背吉他走在柏油馬路上的歌手，只有露大腿的jiejie或者阿姨，墻皮斑駁的小旅館。他翻過身，把側(cè)臉埋進(jìn)被褥里，房間里很安靜，外面卻很吵鬧，有人在唱歌。

    剛進(jìn)來時(shí)外面還沒這么熱鬧，像突然被注入了活力。

    也是，任何一個(gè)城市的紅燈區(qū)都該是熱鬧非凡，放縱又隱秘的。

    除了男歌手嘶啞激烈的聲音外，還有樂器伴奏的聲響。梁彰站在窗前向下望，看到一支樂隊(duì)在旅館門前演奏，主唱留卷卷的長發(fā)，蓬松得像只泰迪，吉他手和貝斯手站在他兩側(cè)。

    梁彰不懂樂隊(duì)，更不懂搖滾，只覺得主唱在那拼了命用嗓子吼帶勁兒，仿佛下一秒心臟都要吼出來了。搖滾的確有無形的穿透力。

    長發(fā)和樂隊(duì)，兩種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梁彰突然想起了向裴。

    也不知為什么，火車上的一面之緣給梁彰留了這么深的印象，或許是向裴的長相天生讓人會記住。

    又恍惚間想到向裴左耳的耳釘，在陽光下很閃，具體是什么樣子的？梁彰卻記不清了。

    搖滾樂隊(duì)還在揮灑汗水，梁彰在上面聽得不過癮，打算下樓去。

    面對面聽主唱唱歌確實(shí)更帶感，梁彰的汗毛盡豎，身體里的血液全燃起來了，咕嚕咕嚕冒泡。

    燥熱的搖滾樂使夏天更熱，就該讓人大汗淋漓。樂隊(duì)前面擺了片布，上面灑了零零碎碎的花色鈔票，淺綠色和硬幣占了多數(shù)，但這絲毫沒影響到主唱沉浸于音樂中。

    看得人不多，都是露膀子的年輕人。梁彰沒忍住沖動，往布上扔了五塊錢，扔完又后悔，但又沒臉撿回去。

    “好聽吧？”

    冷不溜秋旁邊冒出個(gè)女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香水味。

    梁彰下意識朝旁邊躲，看到他身邊多出了個(gè)女人。

    她看起來很眼熟，梁彰想了半天，原來是之前對他拋過媚眼的女人。

    近看她，她臉上的粉全部浮了起來，眼圈暈得像熊貓，耳垂上掛兩只夸張的銀色圓耳圈，波浪頭發(fā)上別粉色的發(fā)夾。

    看梁彰一臉吃驚抗拒的表情，女人露出潔白的牙齒：“放心吧小弟弟，我不是來找你做生意的?！?/br>
    笑聲很好聽，跟她浮夸的外表完全不符。

    梁彰咳嗽一聲，假裝十分有底氣：“我沒怕。”

    女人又笑：“誰說你怕了？”

    梁彰：“...”

    “你剛來我就看見你了，這么帥的小伙子，穿得也好，怎么看也不像來這地方找樂子的。怎么，跟家里人吵架啦？”女人八卦地湊過來，假睫毛忽閃忽閃的。

    梁彰懷疑他臉上是不是就寫著“離家出走”幾個(gè)大字，怎么走到哪兒別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偷跑出來的。

    他沒說話，冷著臉側(cè)過頭。

    也不是歧視這行職業(yè)，都是混口飯吃的人，不存在高低貴賤。只是女人身上香味聞著叫梁彰不好受，并且出于安全考慮，他選擇不搭話。

    “別不理我呀小弟弟，我又不是壞人?！?/br>
    “沒，就是...”梁彰指了指面前的樂隊(duì)，“我想專心聽音樂。”

    女人點(diǎn)點(diǎn)頭，沒聽出梁彰話里的隱藏含義是不想和她說話，又繼續(xù)問他：“你喜歡搖滾？”

    “也不是，我就是單純覺得這首歌好聽?！?/br>
    “黑色絲襪上的破洞，像掉進(jìn)了你的陷阱...”

    女人跟著音樂輕輕哼唱起來，幾乎沒在音準(zhǔn)上，卻意外地讓梁彰覺得她用了感情。

    主唱正好向他們站立的位置看過來，梁彰最開始以為他是在看他，后來發(fā)現(xiàn)視線是落在他身旁的。

    女人笑得和方才完全不一樣，是種甜蜜的誘惑，她略帶調(diào)皮地對梁彰說道：“這首歌是阿城寫給我的?！?/br>
    “阿城？”梁彰疑惑地問。

    女人的尖下巴往前送了送：“那個(gè)主唱，他是我老公?！?/br>
    音樂聲剛好停了，梁彰詫異地轉(zhuǎn)過頭，阿城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面前，他頗為不善地盯著梁彰，似乎下一秒就要揮拳頭。

    “他是誰？纏著你的客人？”

    梁彰想辯解，他哪只眼睛看出來他纏著她了？分明是這女人莫名其妙上來搭話。虧他還給了五塊錢。

    不過爭執(zhí)毫無意義，梁彰抬腳就走。

    轉(zhuǎn)過去聽到女人在后面說：“寶貝，他只是我剛認(rèn)識的一個(gè)小弟弟啦！人家很乖的，估計(jì)還是個(gè)未成年?！?/br>
    阿城回了什么話梁彰沒聽清，只聽到什么“回家”的字眼。他突然有點(diǎn)好奇女人跟阿城走在一起的滋味，就扭頭回望過去，看見女人在阿城掛滿胡茬的臉上親了一口，那地方印上一個(gè)紅唇的痕跡，阿城卻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反而對女人寵溺地笑，拉著她的手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