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烏漆嘛黑的。

    戲班子的人都各回房間休息了，司晨還沒等到鸞鸞與陸云錦。

    他抱著孩子一頭霧水，像個被拋棄的單親爸爸。

    站原地一會，他決定去找陸云錦，循著方才他們走的方向找去，半個人影沒見到，只瞧見斑鱉在草地爬行。

    他心生好奇，跟了上去。

    斑鱉聽見他細(xì)碎腳步聲，慢吞吞地回頭看他，眸光藹藹沉沉。

    司晨莫名被一只鱉給看心虛了，撓撓頭：“龜仙人，我就是……”

    他還沒找到借口，斑鱉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爬。

    司晨頓了頓，抱小孩繼續(xù)不遠(yuǎn)不近地尾隨斑鱉。

    豈知，斑鱉居然大半夜爬到了一處墳塋，方正的玄武巖墓碑豎立著，上書：先考無瑕玉公之墓。

    司晨不明所以，斑鱉晚上不睡覺，爬來找他第一任主人作甚？

    可斑鱉不是人，不會給出解釋。

    它只是靜靜依偎在墓碑旁邊，同墓碑一樣，面朝西南方向，那是巴陵的方向，葬著小紅杏和江過雁。

    司晨站了一會，腳酸了，索性盤腿坐下。

    他嘀咕：“罷了，斑鱉畢竟是晉風(fēng)社的吉祥物，他們不上心，放斑鱉亂跑，待會走丟了也是麻煩，我還是幫他們看顧著點(diǎn)吧。”

    夜，靜悄悄的。

    關(guān)小孩睡著了，司晨靠著墻打盹。

    斑鱉眸光悠遠(yuǎn)，望著旁邊栽種的青翠觀音竹，霧氣逐漸彌漫，凝成露珠聚在葉尖，輕輕地往下墜，像一顆晶瑩剔透的眼淚。

    斑鱉遲緩地眨了一下眸，合上眼皮子，再沒睜開。

    *

    秋日的早晨是最凍人的，鸞鸞打了個哆嗦，陸云錦摸她逐漸冰涼的身體，怕她著涼，草草結(jié)束，幫鸞鸞穿上衣服，還拿自己外衫裹著鸞鸞。

    鸞鸞雙腿無力，站都站不穩(wěn)。

    陸云錦扶抱她，“我們回客棧？”

    鸞鸞如雨后美人蕉，嬌美可憐，低低答：“好?！?/br>
    陸云錦不免擔(dān)憂，心疼地摸了摸她臉頰，蹲下，“我背你回去?！?/br>
    他本來還擔(dān)心又會被鸞鸞拒絕，可是，鸞鸞只是稍稍猶豫一下，便俯下身趴到陸云錦背上。

    現(xiàn)在，兩個人做都做了，還是在她自愿的情況下，她又矯情什么？

    陸云錦喜出望外，雙手環(huán)緊鸞鸞腿彎，輕松將她背起來，鸞鸞困倦地埋首在他頸窩。

    陸云錦走了沒幾步，他彎低一點(diǎn)身體，將鸞鸞往上托了托，一只手空出來，將布簾子拉開一道縫隙，背鸞鸞走出窄巷。

    清晨白霧濃厚，太陽還沒出來，只隱隱有一點(diǎn)日光投照大地。

    陸云錦走出抱節(jié)真君廟，來到昨夜熱鬧非凡的集市，街道現(xiàn)在空無一人，殘余狂歡后的煙花灰燼，小橋下的河面漂浮一朵朵祈愿蓮花燈。

    鸞鸞累到睡著了，陸云錦察覺她綿長呼吸噴灑在他肌膚上，他低頭一看，鸞鸞睡顏恬靜，眼睫緊閉，他微微一笑，側(cè)頭啄吻她發(fā)頂一口，再次放輕放緩腳步。

    回到客棧，大堂只有一個伙計，他打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抹布擦桌，冷不丁瞧見一位俊俏郎君背著個姑娘回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陸云錦吩咐：“你去廚房燒點(diǎn)熱水，再備一點(diǎn)吃食，送到井字號房間?！?/br>
    伙計認(rèn)出他是昨夜訂了房間的客人，“哎”一聲：“小人這就去辦?！?/br>
    他這下子精神了，麻利地把抹布往肩膀一甩，忙不迭去了。

    *

    阿桔恍惚覺得自己睡得好沉，沉得她覺得自己再也醒不過來。

    她想，裘溜溜強(qiáng)喂給她的那杯水果真有毒。

    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視野里只有一片烏壓壓的黑。

    “我……死了嗎？”她多日未進(jìn)水，喉道干澀。

    旁邊傳來一聲嗤笑，“蠢貨。”

    阿桔身軀僵住，不愿相信地轉(zhuǎn)頭看去。

    蘇醒一襲暗金玄衣，懶懶倚坐在軟墊上，一只黝黑蜘蛛棲在他手掌心，他拿著一節(jié)樹棍挑了蟲卵正在給蜘蛛喂食。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明明讓陸云錦他們把船只上的追蹤蠱蟲殺死了，為什么蘇醒還是追上來了？

    盡管從焦家母子闡述關(guān)門一案的時候，阿桔就猜出是紫衣神教所為，可她還是騙自己說，蘇醒絕不會找到他們。

    可現(xiàn)在，一覺醒來，她的夢破碎了。

    “你說為什么？”

    蘇醒將蜘蛛放下去自由活動，望向阿桔，不悅：“怎么，見到我你很意外？”

    阿桔想不通，道：“我明明已經(jīng)讓陸云錦把追蹤蠱蟲給殺死了……你為什么還能追上來？”

    蘇醒一怔，先是不敢置信，繼而大怒，一字一頓問：“你、說、什、么？!”

    本以為曙光就要到來，今朝卻還是墮入黑暗，阿桔心冷如灰，幾乎是破罐子破摔：“鸞鸞說你中了銀針，必死無疑，為什么你還活著?。俊?/br>
    “你這么希望我去死？”蘇醒沉下面容，眉梢間都是陰鷙戾氣。

    阿桔無所顧忌地承認(rèn)：“對，我就是巴不得你去死！”

    蘇醒掐住阿桔雙頰，力道之大，恨不得將她捏碎，“好樣的，阿桔，你真是我養(yǎng)出來的一條好狗，竟敢反咬主人一口?！?/br>
    虧他剛脫離險境，第一時間就是去照看她的身體，見她安然無恙，身上傷口也都得到妥善處理，他才讓阿朔給他包扎血口，現(xiàn)在看來，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簡直就像個笑話！

    他陰狠又殘忍地宣告道：“可惜啊，你這輩子都逃不脫我?！?/br>
    阿桔皺眉，緊緊盯他：“你究竟對我做了些什么？”為什么她前陣子總是心神不寧，疑心蘇醒近在咫尺？

    “我最擅長煉蠱，你說我能對你做些什么？”

    蘇醒貼近她耳畔，說出的話幾乎能將阿桔徹底擊碎：“自然是在你體內(nèi)中了情系終生的子蠱，這一世，你都離不得我。”

    阿桔只覺惡心又怨恨，她伸手拼命推開蘇醒：“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根本就是個瘋子！”

    蘇醒輕飄飄地“嗯”一聲，大方認(rèn)了，“沒錯，我就是個瘋子，誰叫你這么不幸，入了我的眼？”

    他將她雙腕擒住，抽了腰帶綁縛，舉高壓在車廂壁，將自己的滿腔怒火通通發(fā)泄在阿桔身上。

    他這次沒了半分憐惜，直搗黃龍，干澀甬道承受不住鞭撻，阿桔幾乎生不如死。

    時間在此刻變得格外漫長，她眼神渙散，耳邊只聞車輪“咕?！瘪傔^沙土地的聲音。

    車簾被風(fēng)吹得掀開，靛青樹影在視野里快速地一閃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阿桔才終于得以解脫，她猶如一個破布娃娃躺倒在地，頭顱伸出車廂，怔怔望著湛藍(lán)夜幕，靜靜垂淚。

    駕車的阿朔余光掃她可憐模樣一眼，心中嘆氣，但還是默不作聲，權(quán)當(dāng)自己是啞巴。

    “去哪里？”這不是回天涯島的方向。

    蘇醒掃她狼狽模樣一眼，冷冷吐出兩個字：“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