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九年，我們不急著去那里。”他摩挲著塵文簡的腕骨，思忖道：“前幾日我聽一名說書人提起一個叫天岸江的地方，九月十五晚江上會出現(xiàn)一幕奇景——兩重月。據(jù)說那天的月亮是尋常滿月的數(shù)倍大小，剛從江面升起時如同懸在人間，可以將人完全籠罩其中，襯成一個小小的影子。離九月中還有幾天，我們?nèi)タ纯窗桑俊?/br>
    塵文簡想象著那種場景：“聽上去很奇妙，那我們馬上出發(fā)？”

    “好！”

    二人原本在風(fēng)清日暖的南方邊陲小鎮(zhèn)，打定主意后當(dāng)即動身，卻不是以法術(shù)趕路，而是乘上一艘新買的代步法器，邊走邊看風(fēng)景，順便稍作“休整”。

    法器后方拖著一束浮夸的彩虹弧光，穿行于云間時如同五彩斑斕的蛟蟒，沿途惹了不少普通百姓的祈愿和囊中羞澀的修行者的怨念。

    就這樣悠哉悠哉地行進一路，到地方的時候，兩人也“休整”完畢，理好衣服黏黏糊糊地下地，收了法器后，天岸江也如一卷流動的古畫，輕巧又朦朧地映入他們眼簾。

    天下之大，奇景甚多，天岸江位于犄角旮旯里，根本排不上號。但就是這么一條排不上號的江流，除去兩重月之外，也有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塵云離揣著手站在江邊，與塵文簡并肩看江上緩緩漂過的輕舟竹筏，油然而生一種“二十年不夠，還想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感慨。

    “幻境只是幻境，云離，不要過于留戀和沉溺?！眽m文簡似乎察覺到他的想法，眉心微動，不緊不慢地把他發(fā)飄的心拉回原地，“倘若你喜歡，等回到現(xiàn)實我?guī)闳タ凑嬲奶彀督c兩重月。”

    塵云離點點頭，卻并未收回目光，江上清風(fēng)流水，舟筏遠渡，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讓人移不開眼。

    何況，現(xiàn)實未必有幻境安逸，畢竟離開了這里，他還要面對真正的洛綺芳——那個一心一意復(fù)活愛人的洛綺芳，本該成為一代英杰，卻在注定悲劇的故事里情深不壽的洛綺芳。

    塵云離想想都胃疼。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正在思考一些不愉快的事?！眽m文簡敏銳地挑眉，“又跟他有關(guān)？”

    塵云離聽著他故作鎮(zhèn)定實則酸里酸氣的語氣，忍不住一笑，倒也沒隱瞞：“確實與他有關(guān)，但和愛情無關(guān)?！?/br>
    塵文簡默不作聲地收緊了攥著他手腕的手，本想擺擺冷臉，讓他覺得自己沒那么好哄，結(jié)果對上他笑盈盈的眼眸后，滿肚子的酸味又化成了繞指柔的甜。

    “那你……想他什么？”塵文簡故作淡定地問。

    “在想出去之后怎么面對他?！眽m云離對自己的戀人毫無保留，誤會往往形成于自以為為他人好的緘默，他從不明知故犯，“現(xiàn)實中的我和他原本是相愛的?！?/br>
    塵文簡抿了抿嘴角：“但他先放開了你的手——無論是因為不可測的命運或者其他任何理由，都是他先放開了你。復(fù)活你是他的決定，你不能因為感激就想……想……與他破鏡重圓?！?/br>
    聞言，塵云離頗為驚異：“你居然知道我曾經(jīng)糾結(jié)過這個？”

    “嗯？”塵文簡震驚到渾身震動，“你再說一遍你糾結(jié)過什么？”

    塵云離憋著笑給炸鱗的上古魔族順毛。

    “以前，以前糾結(jié)過，但現(xiàn)在想開了。”

    塵文簡的眉毛幾乎挑到天上去，但為了不頂個“醋壇子”稱號，他還是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

    “想開了之后，你怎么打算？”

    塵云離深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觯骸皼]怎么，放心，最差的預(yù)想里我都沒想過與他破鏡重圓。而且……現(xiàn)實中的他真的還活著嗎？”

    按照第一階段找到的線索，歲月洪爐這個復(fù)生之法應(yīng)該在某個天道式微的時代發(fā)動，那時洛綺芳早已壽元耗盡，入了輪回，哪怕在紅塵中重逢，他也已經(jīng)開始新的人生。

    “不管復(fù)活是不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從結(jié)局上看，我都欠他一條命?！眽m云離語氣平淡，好像在談?wù)撃吧说氖?，“出去之后，如果他已?jīng)不在了，我會找到他的轉(zhuǎn)世，把欠他的還給他。”

    洛綺芳和塵文簡一樣都是一段程序，活在他人編織好的命運里，身不由己。

    但塵云離能喜歡塵文簡，自然也不會漠視洛綺芳的籌謀付出。

    他回應(yīng)不了感情，只能在物質(zhì)上回報了。

    塵文簡輕輕松了口氣。

    “好，我陪你還?！彼麚ёm云離，腦袋拱進人肩窩蹭了蹭，“還他一條通天坦途，一生無病無憂?！?/br>
    塵云離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這人確實好哄。

    ……

    九月十五夜，月上天岸江。

    一輪碩大的銀盤自翻涌的江水漣漪間緩緩升起，潮聲空幽，襯得月色清冷，滿江俱是雪一樣的白。

    岸邊有許多人，手里捧著荷花燈，排隊安靜地放入江里。

    江水載滿人間燈火流向天的盡頭，沒入撐開夜色的明月。

    這好似只在夢和幻想畫里出現(xiàn)的場景真真切切落入塵云離眼眸，驚艷之余更多的是震撼。直到塵文簡將一盞點亮的荷花燈放進他掌心，他才被貼著指腹的溫?zé)嵊|感驚得回神。

    “你要許愿嗎？”塵云離沖他眨眨眼，不等他回答又自己笑了，“與天道同一規(guī)格的魔應(yīng)該不需要吧？畢竟只要你想，半壁天下都是你的。”

    “不許愿，討個好寓意。”塵文簡虛指了一下對岸的男男女女，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的指尖落點是其中幾對相互依偎的伴侶，“他們求的是同心偕老，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