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噩間，蘭斯聽到了一聲嘆息。

    又或者是很多道。

    重重疊疊，聽不清楚，像是一個人，又像是很多人。

    這聽起來又是另一個噩夢了。

    只是蘭斯早已經(jīng)習(xí)慣這么多的噩夢，也早已經(jīng)習(xí)慣沉眠在噩夢里。

    他?放松身體，任由著噩夢也徹底環(huán)抱住他?。

    等蘭斯順手解救了達(dá)里爾，又在圖書?館的窗臺上坐了很久。他?遙遙眺望著那些熟悉的景致，哪怕最近戒嚴(yán)，廣場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學(xué)生?，卻也讓蘭斯看?得非常入神。

    噠噠。

    來人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蘭斯?！?/br>
    莫特眼神復(fù)雜，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也看?著那個站在蘭斯身后的男人。

    “……舍弗大人?！?/br>
    “莫特學(xué)長?！碧m斯這么叫他?，聲音里帶著淡淡的喜悅，“最后的時刻能見到你，真好?。”

    莫特心里不祥的預(yù)感越發(fā)強(qiáng)烈，那種強(qiáng)烈的不安讓他?的語速變得比之前還要快。

    “蘭斯，你想做什么？”

    他?沒有問?塞拉斯。

    因?yàn)橐呀?jīng)不需要再問?。

    身為眷者，沒有人比莫特更清楚舍弗閣下?……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圣子閣下?。

    他?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

    這不受莫特的控制。

    莫特不愿意這樣?，以他?的性格也的確不會如此，可他?還是在哆嗦，如果?不是他?的骨氣?支撐著他?，他?怕是要在看?清楚塞拉斯的那一瞬間就軟倒在地。

    ……那是什么東西？

    直覺瘋狂地慘叫起來，起碼……不是人。

    不完全是人的存在就站在蘭斯的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塞拉斯是如此像人，又如此不像是人。

    “使災(zāi)變之主墮落的那一夜，我差點(diǎn)死了。”蘭斯平靜地看?著莫特，“在生?死交際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力量的此消彼長，原來是這么回事?！?/br>
    人類無法承受的本源力量，稱之為污染。

    最早最初的那批信徒，不管是如何做到的……總而言之，他?們發(fā)現(xiàn)了神明與其?力量的共鳴……借由人類純正的情感，可以減弱污染對于神明的侵蝕……不，這其?實(shí)并不是有利于神明，是有利于人類。

    通過?這種方式，通過?成為神明的錨，可以越長地穩(wěn)定住神明的狀態(tài)，也越能延長人類存在的時間。

    于是信仰，由此而生?。

    神明其?實(shí)不真正需要這樣?的信仰，需要的，是人類才對。所謂神戰(zhàn)，到底是神明的驅(qū)動，還是教會為了自己利益的驅(qū)動，由此便有了答案。

    他?們想要為自己信仰的神明掠奪更多的信徒。

    而神明在乎嗎……

    之前蘭斯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可通過?和塞拉斯的相?處，蘭斯隱約知道了答案。

    在乎，但也可以說，不在乎。

    珍珠。

    那些漂亮，閃耀的珍珠，會惹來祂們的視線。

    或是覺得喜愛，或是覺得有趣。

    也僅此而已。

    也止步于此。

    而等污染的數(shù)量到了一定程度，就算再多的信仰也無法徹底穩(wěn)定住錨，于是墮落開始。

    神明不會在乎墮落，那只是人類以為的含義。

    不過?是另一種形態(tài)。

    所以由始至終，這都是獨(dú)屬于人類的無力掙扎。

    “蘭斯，你想做什么？”

    再一次的，莫特這么問?。

    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也有些含糊嘶啞。

    畢竟，這是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方才擠出來的話。

    “莫特學(xué)長，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哦?！碧m斯輕聲說，聲音就像是飄忽的風(fēng)，“沒在學(xué)院的這幾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這個世界真的……好?美麗呀?！?/br>
    壯美荒蕪的沙漠，遼闊蒼茫的荒原，有那火焰濃漿流淌過?山壁，澄澈幽藍(lán)的湖水自天上倒灌……那些屬于自然的壯闊的美景，于人類的創(chuàng)造中，也有無數(shù)精妙絕倫的建筑……它們或是消失在歷史的間隙，或是存在于世間的某一處……僅僅只用了幾年，僅僅只看?了一部分地方，就已經(jīng)讓蘭斯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孩子充滿了驚嘆。

    在所有神明終將?墮落的此刻，世界毀滅已是注定，光明之鑰將?會是最后，也是最終的那位神明。

    可因?yàn)檫@世界無比的美麗，所以蘭斯不希望它消失。哪怕消失的洪流已經(jīng)近在眼前，卻也還是想要竭力讓這個世間再漫長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道是枉費(fèi)力氣?卻還是掙扎著去做，或許，也是人類的不自量力。

    “所以，我會努力活著?！?/br>
    蘭斯的聲音輕飄飄，卻帶著淺淺的笑意，自窗臺跳了下?來，撲入那場永恒的噩夢里。

    作為最后一道能維持的聯(lián)系，作為最后一個尚有作用的錨。

    作為珍珠，作為被神明偏愛的造物。

    努力的、長久的活下?去。

    天邊燒紅起來，如同火焰燎過?。

    隨著蘭斯那句話，太陽徹底地燃燒起來，以一種癲亂、狂喜的姿態(tài)。

    整個世界，都變做了紅色。

    第83章

    那一天, 被稱之為神墮日。

    數(shù)不清的流星，數(shù)不清的天體崩塌，有無盡的流光在天際揮灑, 也有大?海翻涌倒灌，生命開始嗚呼哀哉, 就連土地生長出來的植物也充滿了怪異的毒液。一瞬間，所有曾經(jīng)擁有的神明庇護(hù)完全消失，人類赤|裸茫然?地存在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