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磬聲一怔，隨后又是一笑。

    他雖沒做出決定，可裴野鶴說得也是事實。

    在他十八歲生日之前，江凜曾私下找過他。

    說來也奇怪，在他做出選擇之前，他篤定裴野鶴會找他，猜測姚湛空或許也會來找他，但他唯獨沒料到，第一個來找他的人會是江凜。

    比起另外兩人，他對江凜多少有點懼意。倒不是因為江凜對他不好，而是他與江凜的相處模式與其他兩人不一樣。

    他要是遇到麻煩，姚湛空會背著他邁過這個坎，不讓他沾到半點塵土；裴野鶴則會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踩坑；至于江凜，他只會站在自己身后催促他獨自向前走，而后在他即將跌倒的時候出手扶起他。

    所以，他從未想過這樣一個人會出現(xiàn)在他十八歲生日前夕，言語干脆地擺出自己的優(yōu)勢，出言干預(yù)他的決定。

    而江凜提出的條件也確實打動了他。

    無論他選裴野鶴還是姚湛空，他們一個從商一個從政，而帝都又是金錢與權(quán)力的中樞，選了他們就意味著留在帝都，留在帝都就意味著他將永遠(yuǎn)被困在宋家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里。

    唯獨江凜不一樣。

    他的天賦注定了他的前途在戰(zhàn)場，而戰(zhàn)場必然是遠(yuǎn)離帝都的地方，如果他選擇江凜，就像金籠里的小鳥終于有了天空，與其說他被江凜打動，不如說他被自由打動。

    他雖未直接表態(tài)，可他也沒有拒絕。

    而在其他人眼里，這就已經(jīng)是選擇了。

    他只是沒料到，這番自以為私密的對話，不僅被姚湛空聽到了，甚至連裴野鶴也知情。

    這一幕落在那時的裴野鶴眼里，他應(yīng)該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吧……

    畢竟，在他真的做出選擇之前，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選擇裴野鶴，或許連裴野鶴自己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那他呢？

    宋磬聲忍不住問自己。

    姚湛空也曾問過他，如果沒有十八歲的意外，他們的旅行計劃如期進(jìn)行，那在一切結(jié)束后，他會選誰？

    宋磬聲將裴野鶴的長發(fā)繞在指尖把玩。他垂眸看著裴野鶴的側(cè)臉，依然能從相似的輪廓中回憶起過往一同相處的畫面。

    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逃課、第一次趁夜翻出宋家高墻、第一次在空曠無人的街道瘋跑、第一次對抗宋家……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裴野鶴帶給他的。

    他們?nèi)绱讼嗨?，又如此不同?/br>
    他們身上都壓著百年大族，剛出生就被套上了令人窒息的繩索。要不是裴野鶴一次次打破封鎖他的高墻，他或許一生都會留在宋家，成為無數(shù)個裝在套子里的人之一。

    江凜總是找裴野鶴麻煩，覺得他不知輕重、不顧宋磬聲的顏面，總是一次次拖他下水，帶他去做危險而越界的事情。

    可只有他知道，裴野鶴所有的魯莽冒進(jìn)，打破的不是宋家的規(guī)矩，而是宋家套在他身上的枷鎖。

    所以……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會選誰？

    裴野鶴嗎？

    可還沒等他想出答案，裴野鶴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親吻著他的腹部，空落落的手也自發(fā)去尋他的手，尋到了，便緊緊牽在一處，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他拉著宋磬聲的手抵在唇邊，挨個吻過他曲起的指節(jié)，像宣誓一樣鄭重道：“反正，你現(xiàn)在是我的?！?/br>
    宋磬聲平靜地笑了笑，任由他牽著。

    其實到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裴野鶴為什么沒去墳前看他了。

    曾一心撲在靈媒之術(shù)上的裴野鶴，或許比任何人都清楚人類沒有靈魂，他甚至能說出“可以接受宋磬聲在他死后忘了他”，可見一點也不在意身后事。

    不來，不看，其實也不難理解。

    人生都是各自承擔(dān)各自的苦痛，他陷在寂寞的牢籠里，裴野鶴陷在自己的懊恨里。無法替彼此承擔(dān)，也不需要對彼此承擔(dān)。

    而他也不似從前般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有些事情，過不去的時候就像是亙在眼前的天塹，可要是過去了，就像一捧揮手即散的煙。

    境遇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困在方寸之地，數(shù)年不得解脫的靈魂了。

    他有了軀體，有了未來，有了甘愿為他付出生命的人。要是此時還抓著那點恨意不放，未免讓這來之不易的新生變得可笑。

    第100章

    次日一早。

    姚氏大廈。

    宋磬聲出門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會被記者圍攻堵截的準(zhǔn)備。姚湛空的死是大事, 而他相當(dāng)于空手套走帝都近一半的財富，想也知道不會被輕易放過。

    可當(dāng)他邁出車門時，那些圍堵在車身旁, 一副砸爛車窗也要將話筒遞進(jìn)來的記者們, 忽然就沉默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那些張牙舞爪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的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 渾身唯一能動的就是眼球。

    在這安靜到近乎詭異的環(huán)境里，裴野鶴施施然下了車, 又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以十足正規(guī)的紳士禮將手搭在宋磬聲身前, 微笑道：“請。”

    宋磬聲將手搭了上去, 與姚湛空并肩前行，圍在遠(yuǎn)處的人動彈不得，而擋了路的記者則身不由己地后挪, 像上了發(fā)條的木偶一樣僵硬。

    宋磬聲輕嘆一聲, 輕聲道：“對平民使用精神控制是犯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