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沒有再攔，只是看著她，搖搖頭道：“你不是穩(wěn)婆。就算穩(wěn)婆也不是大羅金仙?！?/br>
    盧玉貞道：“大人，當(dāng)日要是沒遇到蔣大夫，或是他不出手救我，我立時便死了。如今我想學(xué)治病，便不能……”

    方維把臉轉(zhuǎn)過去，道：“我在外面守著?！?/br>
    盧玉貞道：“多謝大人?！?/br>
    她拿起剪刀，手有點抖。盧玉貞在女人兩腿間跪下來，將她的兩條大腿往上屈曲，再盡力向外分開，用一只手摸索著往里進(jìn)，探到了胎兒的小手或者小腳。她屏住呼吸嘗試著用了點力拉扯，里頭卻是卡住了，紋絲不動。

    她看見女人整個身體在發(fā)著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心中默念神佛保佑，將剪刀的半邊刀刃切了進(jìn)去，手竟是抖得發(fā)不了力，她又將另一只手也覆了上來，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一剪。

    刀刃劃過皮rou，是帶點鈍的撕裂聲，女人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整個人猛地向上一掙，兩條腿亂蹬一氣。盧玉貞不留神，被一腳踹到了脖子，頓時兩眼發(fā)黑，整個人向后倒在地下，剪刀脫手甩在一邊。她掙扎著起身，方維大步過來，伸出手將她拉了起來。

    盧玉貞不顧身上的痛，連滾帶爬到了女人耳邊叫道：“別動，千萬別動，就快好了?！狈骄S見她不肯放棄，道：“我來拉住她吧?！?/br>
    女人像是聽懂了，停了下來，睜開了眼，方維將她兩只手疊在一起放在頭頂，叫了聲”得罪了“，便俯下身來壓住她的手腕子，對著盧玉貞道：“快些?！?/br>
    盧玉貞站起來，用水沖了沖剪刀，再往下看，已經(jīng)能看到血污深處，胎兒的一只腳露了頭。她甩干了剪刀上的水，跪下去摸準(zhǔn)了位置，使出全身力氣又剪了一刀，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伸進(jìn)去，扯住那只小腳用力拖拽。

    她也不懂得使什么巧勁兒，只是掙命似的向外使力，忽然那股卡住的勁兒松了，一團(tuán)熱乎乎黏糊糊的東西落在她的手上。

    這團(tuán)東西裹著血和粘液，盧玉貞晃了一下，險些沒有握住。待在手里穩(wěn)住了，低頭看去，一團(tuán)皺巴巴的皮rou，皮膚是發(fā)青發(fā)黑的顏色，眼睛緊閉著，讓她莫名地想到小時候見過的鄉(xiāng)下人扒了皮的兔兒。她看清楚了，是個女嬰，伸出手擦一擦孩子的臉，忽然想起來什么，向著方維問道：“她怎么不哭？”

    方維走了過來，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手腳，搖搖頭。女人也睜大著眼睛，手著急地向孩子伸著，像是要說什么，又立時明白了，卸了力似的躺下來。

    盧玉貞把孩子放在地下，哽咽難言，忽然聽到方維的聲音顫抖著：“你看她怎么抖得這樣厲害？”

    她抬頭看，見女人整個人打擺子一樣顫抖著，臉色發(fā)青，白色泡沫從嘴角不停地向下流。

    她嚇得手腳都僵硬了，跟方維面面相覷，又看見旁邊的水罐，連忙倒了半碗水端到她嘴邊，想給她喝，卻被她一只手揮了過來，連碗帶水打到一邊，摔得稀爛。

    盧玉貞怕的想叫，嗓子卻像是木了，張著嘴出不了聲。轉(zhuǎn)眼間，女人眼里的光就暗淡了下去，臉上呈現(xiàn)出青灰色的死氣。

    盧玉貞呆呆地站在地下，心里已經(jīng)很明白，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看著女人在掙扎中直著嗓子叫了幾聲娘，越叫聲音越低，終于再也不動了。

    仿佛過了很久，只聽方維低聲地說，“你先出去吧?！彼D(zhuǎn)向他，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折子，便道：“大人，先等一會兒?！?/br>
    盧玉貞在地上尋到了剪子，將臍帶剪斷了，把孩子擺到女人旁邊。又拿布條沾了水，給女人擦了擦臉。擦干凈泥和灰，露出一張秀氣的小臉，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她給她闔上眼睛，眼睛邊上還有淚痕，她都給擦干凈了。

    盧玉貞把地窖里拖上來的被子展開，把地上躺的一大一小蓋住。她走到院子外面，方維一會兒也出來了，倆人靜默著，看里頭的火苗和黑煙。四面沉寂，天邊晚霞紅的也像是火在燒，要燒盡人間一切不為人知的疾苦。

    等到他們兩個終于搭了一輛路過的騾車進(jìn)城，天已是完全黑了。他們在主街下了車，街市依然熱鬧繁華，攤販大聲吆喝著賣花兒，賣絲線，賣虎頭鞋，賣糖人兒。

    方維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在這里吃完飯再回去吧。”

    盧玉貞這才回過神來，大半天沒有吃飯，倒也不覺得餓，只是渾身酸痛，只想尋個地方倒下去。見方維要吃，便強(qiáng)撐著笑道：“都聽大人的?！?/br>
    他倆在路邊一個餛飩攤子上坐定，叫了兩碗餛飩。

    盧玉貞渾渾噩噩，眼光看著走來走去的攤販，忽然想起件事來，伸手往懷里找，原來買的紅色紙花不知道什么時候掉落在外頭了，她想著估計是丟在土屋里了，便不做聲。

    方維見了她在找東西，自然猜到了，笑道：“估計是放風(fēng)箏的時候丟在草坡上，被人撿了去了。這種小玩意兒，再買一個就是了?！闭f完站起來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br>
    盧玉貞坐在凳子上，看湯鍋里泛起的裊裊白煙發(fā)著呆。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叫了一聲“玉貞?！?/br>
    她抬頭看，是李義，穿一身沉香色繭綢直裰。許久不見，他越發(fā)光鮮了，像是個讀書人家的翩翩公子。

    他們對望著一時無言，過了一會，盧玉貞淡淡地道：“你叫錯了，應(yīng)該叫我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