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耀想了想，問道：“此人是冒籍？”

    方維道：“大有可疑。上京的舉子們，有住親戚朋友家的，有住客棧的，多數(shù)家境不好的舉子都住各地會館，方便與同鄉(xiāng)往來，探聽各路消息，住宿價錢也能便宜不少。他看著出身普通，卻不住廣西會館，住在外頭的客棧，大有可疑?！?/br>
    陸耀在桌上翻出李榮慶的底檔，念道：“廣西布政司柳州府。這地方可真是遠(yuǎn)得很?！睂⑹种冈谶@張紙上敲一敲，問道：“是不是去他客棧屋子里去查查？”

    方維道：“派幾個人去搜一搜就是了，看看路引在不在屋子里頭?！?/br>
    陸耀道：“若是他有路引呢？”

    方維笑道：“柳州一帶，生產(chǎn)楠木，所以名貴些的壽材，都是從柳州進(jìn)貨。我家門外那條街，往來商人多半是柳州人。咱們叫一個過來，跟他用柳州話對答兩句，立時見分曉。”

    陸耀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你讓他寫卷子，又是什么意思？”

    方維道：“先看看這人學(xué)問如何吧?！?/br>
    陸耀笑道：“學(xué)問就是好，也都想著錦上添花。學(xué)問不好，就更加不用說了?！?/br>
    方維道：“《春秋》一書，多是微言大義，極難精通，非極有成算者不能選。此人能以春秋為本經(jīng)，我倒有些意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這個本事。”

    陸耀道：“你怎么又考校起他的學(xué)問來了，咱們也不是考官。”

    方維笑道：“咱們是審案子的，得比考官眼光更毒些。其中大有可探尋之處。”

    陸耀看了他一眼，笑道：“越發(fā)會賣關(guān)子了。如今看起來，李義與他認(rèn)識，是板上釘釘?shù)?，也有江西會館的掌柜作證。李榮慶身上，疑點(diǎn)也有，咱們這兩天算是很有些成績?！?/br>
    方維道：“多虧陸指揮調(diào)動有方，人脈也廣。若是我，一時半會做不了這么多事。”

    正說笑間，蔣千戶道：“李榮慶將卷子寫好了?！本碗p手呈上來。

    方維接過去，就仔細(xì)翻著看。陸耀瞥了一眼，笑道：“字不錯?！?/br>
    方維道：“也就馬馬虎虎。”慢慢看了一遍，微笑道：“這卷子的水準(zhǔn)，也并不高，盡是駢四儷六，空洞的很?！?/br>
    陸耀道：“是你眼光高吧。”

    方維嘆了口氣道：“他有些底子，若是透了題，料想不至于做成這樣?！?/br>
    陸耀聽見這話，正色道：“依你所見，他確實(shí)與李義相識，但泄露考題尚存疑點(diǎn)。依我看，咱們先提審他一次，看看到底是什么路數(shù)?！?/br>
    方維笑道：“咱們還差些東西。去客棧的人也該回來了，還有件東西，得私下去問，便是李孚當(dāng)年會試應(yīng)試的底檔?！?/br>
    陸耀道：“他若是進(jìn)士，有登科錄，倒是好查。只是他沒有中過，這……”又想了想道：“我在禮部找?guī)讉€熟人，這也不是機(jī)密的事，可以問，只是最早也得明天了?！?/br>
    方維點(diǎn)了點(diǎn)頭，肅然道：“明天的問話，想必是十分艱難。咱們都得打好精神，養(yǎng)精蓄銳才行。”

    三更時分，方維回到家里。盧玉貞給他開了門，他就笑道：“身體好些了嗎？”

    她拉著他的手，眼睛里閃著喜悅的光，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多了，本來風(fēng)寒就不算重，只是最近有些冷了，我自己多加了幾件衣裳，又在鋪?zhàn)永锩α藘商?，就沒什么了?！庇謫枺骸霸谕忸^怎么樣了，能問嗎？”

    方維輕輕抱住她，笑道：“玉貞，我沒什么大事，只是宮里頭有些事忙的很，我也不方便跟你說。叫你在外頭擔(dān)心了?！?/br>
    她就嗯了一聲，“我也習(xí)慣了，知道擔(dān)心也沒用，在外頭忙起來，也就不大想了?！?/br>
    方維又道：“今天是二月十七。咱們認(rèn)識，也有一年了?！?/br>
    她發(fā)了怔，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低著頭苦笑道：“大人覺得怎么才算認(rèn)識呢？我第一次見您，那是萬分的不堪。后面又有幾次，也是狼狽至極。咱們似乎就沒有體面地認(rèn)識過?！?/br>
    方維掏出帕子擦了擦外頭的石頭凳子，坐下去，拍一拍自己的大腿。

    她就明白了，笑了笑，“我太重了，怕壓壞了?！?/br>
    他不由得笑出聲來，“你能有多重，快過來?！崩阶约簯牙锉ё×?。天上一輪明月，在淡淡的云中透出皎潔的光來。他笑道：“你看杏樹上都有花骨朵了，過兩天就全開了?！?/br>
    月亮透過樹梢，在地上落下細(xì)碎的光影。一陣淺淡的幽香，從滿樹的花苞里沁了出來。他抬頭望著杏樹，又微笑道：“此時此刻，咱們關(guān)起門來，萬事不理，外頭是清風(fēng)明月，眼前是鳥語花香，便是高官顯貴，也沒咱們兩個這么悠閑?！?/br>
    她貼在他胸前，抬起頭聞了聞，笑道：“杏花這味道真好，也不是很濃，有點(diǎn)像糯米的香。”

    方維轉(zhuǎn)過頭去，看月亮在她的側(cè)臉上蒙上一層微光，笑道：“這個世道，想體面地活著，實(shí)屬不易。你一個弱女子，不過是掙扎求生而已，誰在你那個地步，也都是一樣的。說到底，我也不是個體面的人，咱們兩個配得齊齊整整，誰也別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