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這輩子也做不成母親心里聽話溫順的女兒了。她心口的戾氣時時刻刻都在涌動，攪得她坐臥難安，總是想為上輩子死去的自己討個說法，討一條命回來。

    她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眸，喃喃道：“今日雪可真大?！?/br>
    她死的時候，不知道外頭是什么光景呢？

    是白天還是黑夜？

    但應(yīng)該不是冬日。

    冬日是會冷的，她夢見老和尚這一天，覺得身上暖烘烘。

    可能是個春日。

    可能是個午后。

    姜三少爺就發(fā)現(xiàn)這位新找回來的meimei更加安靜了。他忍不住問，“是有什么難事嗎？”

    姜姝搖了搖頭，看著外頭的大雪突然笑了笑：“沒有難事，只是有些遺憾罷了?！?/br>
    姜三少爺好奇：“是何遺憾？”

    姜姝攏了攏衣袖，感喟道：“人道洛陽花似錦……”

    偏我來時不逢春。

    第119章

    姜三少爺聞言好笑，寬慰道：“你年歲輕輕的，怎么帶著不得志的感慨？且等著吧，冬日過去，春日便可來了。到時候我?guī)愠鲩T游玩，要賞什么花賞不到？”

    而后頓了頓，好奇問，“meimei識字？喜歡詩詞？”

    姜姝搖了搖頭，“識字，但沒讀過詩詞，談不上喜歡。”

    她的字是老和尚教的，但他只教了幾個就不教了。好在她記性好，又好學(xué)，老和尚不教她，她就自己化緣了一本三字經(jīng)回來看，看不懂就跟在老和尚身后問。

    老和尚總是無奈的轉(zhuǎn)身，“姜姝，你會殺豬就夠了，學(xué)什么讀書寫字呢？”

    姜姝倔得很，“可是師父，既然你不想我讀書寫字，做什么要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呢？”

    她認(rèn)得了自己的名字，覺得認(rèn)字很快活，當(dāng)然想要更多。

    她一直不是個聽話的人，認(rèn)準(zhǔn)了就要學(xué)：“就算你不教我，我也終究會找到學(xué)字法子的?！?/br>
    如此威脅，老和尚還是不肯教她，任由她去撞南墻，只是會看著她嘆息：“姜姝，你不懂，我是為你好。”

    時至今日，姜姝依舊不懂老和尚這句話的意思。但她卻能依仗著年歲的增加，身處絕地后沉下來的心境，突然微微品出老和尚說這句話時帶著的無奈和矛盾心緒。

    他似乎是希望她能學(xué)更多的東西，但又怕她真學(xué)成了。所以但凡教她的本事，都是點到為止。

    可他唯獨愿意她學(xué)刀。他說，“你手里有一把刀，就什么都不怕了?！?/br>
    他死時，還把他用了多年的短刀留給她：“就當(dāng)我還陪著你?！?/br>
    姜姝想到這里，心里酸澀起來——可是師父，你不知道，最后的那段時光里，我手里確實是握著這把刀的。

    我是多艱難，才克制住不用它劃開手腕。

    前塵往事，想起來就使人心緒低沉。姜姝低頭，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道：“三哥，等雪停了，咱們就趕路吧？”

    她迫不及待去洛陽尋一尋真相。

    姜三少爺卻是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先說了一句：“我也急著回去，但這鬼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停雪?！?/br>
    而后馬上問：“meimei的字是跟著誰學(xué)？”

    姜姝：“我家?guī)煾?。?/br>
    姜三少爺肅然起敬，“是那位收養(yǎng)你的方丈吧？他識字？”

    不過又覺得即便是荒村野廟野和尚，能認(rèn)字也不算稀奇事，不然怎么念經(jīng)誦佛呢？便不等姜姝說話，立馬繼續(xù)說下一句：“我們一家子人都感激他。若不是他養(yǎng)大了你，當(dāng)年兵荒馬亂的……哎！”

    但后來蜀州是破了，卻也損失慘重，連meimei也在戰(zhàn)亂里‘死去’。

    “母親說，她生下你才滿月，蜀州突然就起了亂，混亂之中，她讓奶娘和侍衛(wèi)帶著你先走，好歹有條生路?！?/br>
    結(jié)果等戰(zhàn)事停了，父母憑著meimei走時穿的衣服找到了一具死嬰，而后又找到了奶娘和侍衛(wèi)們的尸體，便以為眾人都去世了，悲痛不止。

    “還是今年九月，咱們家的當(dāng)鋪里突然來了一個少年人當(dāng)金鐲子，當(dāng)鋪掌柜恰好是母親的陪嫁，識得那金鐲子正是母親當(dāng)年給你特意做的滿月禮，當(dāng)時就留了心眼，這才查出當(dāng)年的真相。”

    原來是奶娘抱著她逃走后，怕穿得富貴被人盯上，便在途中將meimei的衣裳與一位死嬰對調(diào)。后來奶娘中箭身亡，meimei卻沒事，藏在她的懷里躲過一劫

    金鐲子他們也沒有賣。少年說，“那般的歲月，我們是養(yǎng)不起多余人的，父母拿走金鐲子，算是見財起心。但我們并不虧心，畢竟抱著她一路逃，再危險也沒有丟棄過。而我自己的meimei，卻連尸體也沒法子回去找?！?/br>
    這回他來洛陽是準(zhǔn)備做點小生意的，結(jié)果生意不遂，落得個身無分文，這才想著當(dāng)?shù)艚痂C子。

    鎮(zhèn)國公一家倒是沒有為難他，還帶著他去祭拜了“meimei”。然后讓姜三少爺馬不停蹄的去淮陵接人。

    姜三少爺：“得知你還在世，祖父和父親都回家拜祭了祖宗，感謝他們護佑子孫?！?/br>
    且她還知曉，因著這場戰(zhàn)事，曾經(jīng)作為叛亂之地的蜀州學(xué)子在洛陽也并不受重用，如今的內(nèi)閣之中，沒有一位閣老是蜀州人。洛陽重要官員，也沒有蜀州人任職。

    就連她——因是蜀州長大的人，官話帶著nongnong的蜀州音，又愛吃蜀州的菜肴，舉手投足一股蜀州人的習(xí)性，便成了許多人不喜歡她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