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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無冬之春(西幻NP)在線閱讀 - chapter26期待

chapter26期待

    劍灣北部,無冬河西岸。

    洋流的溫暖饋贈無法深入北地的內(nèi)陸,無冬城中尚在觀賞美麗的紅楓時,城市以西百里的就已是一片蕭瑟。

    凜冽的北風(fēng)吹不散污濁的空氣,死靈生物被斬殺的血液彌散出了腥臭的氣息,無孔不入地鞭笞著眾人因戰(zhàn)斗而緊繃的神經(jīng)。

    德里克矗立在這片剛剛被血與火洗禮的土地,面容無悲無喜。

    他們贏得了一場戰(zhàn)斗,拔掉了邪教徒位于無冬河畔的一處據(jù)點。

    然而沒有人慶祝這次勝利。

    這是遠征軍開拔半個月以來第一次直面那些傳聞中被屠戮的村莊。

    懸掛的殘肢與露天的桌板上盛放著的詭異rou塊無言地向每一個人傳達著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生長于文明世界的人們大多從書中或者吟游詩人的詩歌中聽說過那些邪惡褻瀆生物的殘忍習(xí)性,但當(dāng)血淋淋的畫面真的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時,沒有人不覺得反胃,哪怕他們并不是平民,而是經(jīng)受過訓(xùn)練的戰(zhàn)士。

    他在面罩內(nèi)無聲地嘆了口氣,透過視窗,他掃見了面色蒼白,仍在街道一角干嘔的伊桑。

    他才剛成年,心智還不夠堅定,本不應(yīng)參與這樣烈度的戰(zhàn)場。然而北地常年處于動蕩與混亂之中,各種邪惡的力量都在此盤踞,托姆教會作為奮戰(zhàn)在對抗一線的軍事力量,有著遠高于其他組織的戰(zhàn)損率。

    這一批孩子都是被火線提拔立誓的新晉圣武士,尚沒有完全理解自己所立的誓言意味著什么,獲得力量的喜悅就被殘酷的現(xiàn)實瞬間澆滅。

    他自己當(dāng)初也是如此。

    戰(zhàn)場是最無情的試煉,參與其中只能選擇被裹挾著成長抑或是永遠停在某一日。他二十多歲的年紀(jì)就成為了教團的衛(wèi)隊長,這在其他地方是絕無可能的。

    他知道這背后的代價是什么。

    同期訓(xùn)練的伙伴如今只剩下不到五人。

    相似命運產(chǎn)生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在這群尚未脫去稚氣的少年身上。

    踏著被秋雨與血液浸染的泥濘的道路,他走向營地。

    他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慰那些少年,成長的蛻變只能由他們自己完成。

    系著金色飾帶的銀甲騎士與紅袍牧師在這片廢墟穿梭著,玫瑰色與金色的圣光不時從他們的掌中揮灑著照耀,將那些污濁的死靈黑氣焚燒殆盡。

    黎明之主洛山達的騎士與牧師團擁有著所有勢力中首屈一指的對抗死靈的能力,以及全大陸最堅決的與這些褻瀆生物對抗到底的決心。

    位于無冬城近郊的洛山達教會輝光圣所在得知死靈教團的活動后,主動提出結(jié)盟出征,幫助正義大廳的盟友討伐威脅著文明的邪惡。事實證明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傷亡。

    但仍然有人長眠于這河畔的土地。

    臨時設(shè)立的營地內(nèi),叁種徽記不同的旗幟在寒風(fēng)中飄揚。

    象征著托姆教會的鐵手套,象征著洛山達教會的日出之景,象征著豎琴手的新月豎琴。

    掀開營地最中心懸掛著黎明之主圣徽的營帳,血腥氣混合著藥草的苦香涌入他的鼻腔。

    身著白金長袍的生命牧師在床鋪間往來,或是用神術(shù)治愈著昏迷的傷者,或是用將煉金藥劑喂給尚能保持清醒的病患。

    然而他在這里看見了一個未曾預(yù)料到的人。

    那個贈予他一朵金盞花的吟游詩人,辛西婭·晨星。

    他并不為她出現(xiàn)在遠征隊伍中感到奇怪——半月前那枚出現(xiàn)在伊桑斗篷上的飾針足以表明她豎琴手的身份,而作為變故端倪的發(fā)現(xiàn)者,她也有足夠的理由加入這次遠征。

    但她此時跪坐于骯臟的地面,握著一個瀕死的少年的手,念誦著古老的祝禱。

    德里克認(rèn)識這個少年。

    他是托姆教會收養(yǎng)的孤兒,后來加入護教軍,成為了此次遠征的一員。

    很常見的出身,在公正之神托姆的教會尤為常見。

    其他神明比如黎明之主洛山達尚會存在一些貴族出生的騎士,公正之神與哭泣之神教會的神職者與騎士團卻基本都是由從小被拋棄的孩子或是孤兒組成。

    原因無他,幾乎沒有貴族會愿意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這個身世凄苦的孩子此刻正被惡毒的死靈法術(shù)腐蝕著靈魂,圣水與神術(shù)都無法抹去錄命者記下他名字的筆畫。

    也許祈求神明恩賜或是使用高階的魔法可以挽救他,但這個世界的生命和靈魂是有價格的,誰又會愿意為了這么一個實力并不出眾,又無甚社會地位的孩子做出如此巨大的付出?

    或許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少年急促地發(fā)出“嘶嗬”的喘息,尚且稚氣的面容扭曲到了極致。

    他的內(nèi)臟已經(jīng)被褻瀆的力量侵蝕著衰朽,肺部與心臟都已不堪重負(fù),勉力維持卻也給他帶來更多痛苦。

    他無聲地開合著嘴唇,似乎是在呼喚著什么。也許是理應(yīng)庇佑著他的神明,又或者是他早已忘卻了面容的母親。

    跪坐于他身側(cè)的半精靈略微傾身,緊扣著他的手,做出祈禱的姿勢。亞麻色的長發(fā)如瀑垂落,掩映著她的眼眸。

    無形之風(fēng)夾雜著微弱的神力匯聚于交握的手,在低聲念誦間流淌過少年緊繃的身軀,淺金色的微光在他的周身擴散開來。

    他緊皺的眉頭與扭曲的面容逐漸舒展,眼神不再渾濁,痛苦與掙扎仿佛被一個更高位的存在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

    德里克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死靈氣息并沒有消失,他仍在走向死亡。

    “神的庇護與你同在,”半精靈的聲音溫柔而堅定,“無論你去向何方,都請帶著這份安寧。”

    她將少年的手放回薄毯中,起身取來棉布擦拭著他額頭的細(xì)汗。

    呼吸聲減弱,直至停止,少年戰(zhàn)士終于回歸了托姆的神國,帶著平和的微笑。

    德里克知道她做了什么。

    臨終皈依,哭泣之神伊爾馬特教會最重要的儀式,用神的祝福帶走瀕死凡人的苦痛,讓他們得以在最后的時光得到些許的慰藉。

    半精靈起身撣了撣膝上的塵土,翡翠般的眼眸中似是帶著某種不忍。

    辛西婭做了十?dāng)?shù)年的冒險者,卻是第一次真正地參加一場戰(zhàn)爭。

    在此之前,她從沒有想過這樣年輕的生命會如銹蝕的銅幣一樣被輕易地拋棄。

    她沒有責(zé)怪這些牧師的意思,她明白戰(zhàn)爭需要的從來都是群體利益最大化的考量,貿(mào)然將大量的資源投注在一個無關(guān)戰(zhàn)局勝負(fù)的個體上是對所有人的不負(fù)責(zé)。

    她只是還沒有習(xí)慣,還難以接受這種冰冷的決斷思路。

    這或許就是軍人與冒險者的區(qū)別。

    她垂下眼簾,思索著用魔力治愈著另一個尚可被挽回的生命。

    德里克駐足片刻,回身掀開帳簾。

    辛西婭并沒有認(rèn)出他。

    在離開的瞬間,他腦海關(guān)于戰(zhàn)局和傷亡的推演中,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一閃而過,轉(zhuǎn)瞬就被沉重的思緒淹沒,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

    德里克很少期待什么。

    他習(xí)慣于冷靜地接受一切,繼而分析采取最合適的措施。

    而期待是一種過于柔軟的情緒,一廂情愿地將自己的感情投注,似乎這樣就能在未來取得某種可能性。

    這種感情很天真。

    隨著一記裹挾著光耀之力的凌厲劈砍,最后一個血rou泥濘的腐尸被灼燒成齏粉。德里克引導(dǎo)神明之力,金色的光芒從他的闊劍揮灑,凈化著被污染的土地。

    滋滋的黑氣被光線蒸騰而出,逐漸微弱直至消失。

    他所在的這片戰(zhàn)場暫時回復(fù)了平靜。

    時值正午,高懸的艷陽卻照不亮這無冬森林邊境的谷地。

    信奉骸骨之主的死靈法師不會蠢到讓自己的扈從暴露在日光之下,整片戰(zhàn)場被污濁詭異的帷幕籠罩,將正午化為黑夜。

    德里克透過頭盔的視窗,檢查著附近可能遺漏的潛在危險——隨著戰(zhàn)線推進,越靠近貝倫之山,幽影的詛咒與亡靈之力的侵蝕就越發(fā)嚴(yán)重,來自夜女士原初黑暗力量讓這些怪物越發(fā)的難以察覺,甚至?xí)苯尤谶M粘稠的黑暗里,等待一個時機將粗心的勇者拖入地獄。

    光明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性命攸關(guān)。

    黎明之主教會的牧師不斷施放著晝明術(shù),耀眼的金色光暈奮力地將陰影撕裂,為自己的盟友們提供晨曦的庇護。

    然而能施放中階神術(shù)的光明牧師,即使在信奉晨曦的教會中也并不常見,那些明滅的光亮,更多的是圣武士們將神圣之力附著于武器之上產(chǎn)生的圣光,與豎琴手施放的妖火。

    當(dāng)他結(jié)束神術(shù)的施放,收劍入鞘,邁步離開,準(zhǔn)備前去支援盟友時,一道淡紫光暈驟然在他的腳下騰起,轉(zhuǎn)瞬間沿著浸滿污血的土地裂隙蔓延開來。

    妖火術(shù)。

    這帶著邪異能量的冰冷火焰能讓所在范圍內(nèi)的所有物體顯形,包括那只,不知道什么時候潛行到他身后的幽影獒犬。

    幽影之力孕育的野獸行走間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響與氣息,它嘴巴半張著,牙尖沾染著銅綠般的綠色粘液,帶著某種嗆鼻的毒液氣息,暗紅的眼中閃著殘虐的光,隨時準(zhǔn)備躍起撕咬放下警惕的騎士。

    德里克無暇顧及這術(shù)法的來源,當(dāng)即鏘然一聲,重劍出鞘,瞬間將幽影構(gòu)成的褻瀆野獸劈碎。

    如指甲刮擦般的嘶鳴從怪物殘碎的口中溢出,繼而在幽微的光線中化為絲絲縷縷的黑氣。

    然而,危險遠未結(jié)束,不潔的生物總是成群出現(xiàn),它臨死前的掙扎正是在召喚它的同伙。

    “嘶嗬”的示威低吼在妖火照耀的邊緣回蕩,不同的方位,不同的音高,他們的狩獵仍在繼續(xù)。

    呲!

    又一條獒犬從黑暗中迅捷前撲,直取德里克的頸后,淡紫火焰照耀著它的身形,快得近乎產(chǎn)生了殘影,滴著毒液的尖牙眼看就要咬到德里克未被盔甲覆蓋的關(guān)節(jié)銜接處。

    盔甲為戰(zhàn)士提供庇護,同時也讓他們不再敏捷。

    他來不及轉(zhuǎn)身防御。

    就在德里克急速冷靜下來開始推演受傷之后該如何反擊時,破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計劃。

    一支無羽的弩箭穿過那只獒犬的頭顱,將它釘死在地。

    德里克下意識望向箭矢發(fā)射的方向,不期然撞進了詩人澄澈的翠眸中。

    輕巧的步伐猶如閑庭信步于貴族的花園,束起的發(fā)絲被風(fēng)吹動,掠過她新雪般的面容。

    手弩連發(fā),幾個聽聲辯位的點射,虛空之中便傳來野獸的哀嚎。

    她終于停步在他的身側(cè),無聲而又優(yōu)雅,像是落于夢中的鳳蝶。

    “德里克先生,”辛西婭眉眼彎彎,透過頭盔在與他對視,“落單可不是明智的選擇?!?/br>
    德里克很少期待什么,但此刻,看著她翩然而至的身影,他的心中某個隱秘空蕩的角落,得到了微妙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