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里安其實根本不想離開辛西婭身邊，一點都不想。

    哪怕只是臨時離開那么一小會，哪怕只需要幾分鐘就能趕到她的身邊，他也不愿意。

    他們兩人同行的時候是這樣，有其他人在場就更是如此。

    即便辛西婭再叁保證那個叫德里克的圣武士的可靠，他也一點都不相信那個人類。

    那種不加掩飾的愛慕眼神，和直接對著他說“抱歉，但是我喜歡你的伴侶，請問可以不要礙事嗎”有什么區(qū)別？

    非要說的話，區(qū)別可能是，這個敬語都未必存在。

    但事與愿違，黑羽那只破鳥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死活不肯跟上來，他只能暫時離開營地去尋找它。

    然而，當(dāng)他找到黑羽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預(yù)想的諸如“把它在鎮(zhèn)外晾了半個月導(dǎo)致強烈不滿，利用不當(dāng)手段打擊報復(fù)”和“找到了心儀的雌性游隼，終于決定拋棄自己的人類同伴，踏上成為小嬌夫的路”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它正躺在一片結(jié)著零星紅色漿果的荊棘灌木中。

    放心，沒有受傷。

    只是果子嗑多了，醉了。

    時不時地，還打個嗝，展現(xiàn)自己狀態(tài)良好。

    饒是貝里安早就知道自己這位朋友的不著調(diào)，也不由得扶額。

    這么沒有警惕性，隨便來個山貓都能把它叼走了當(dāng)夜宵。

    比劃著糾結(jié)了片刻，抓翅膀和抓腳這兩個動作中，哪一個比較不像抓雞之后，他才忽然注意到荊棘叢的形態(tài)。

    他不由得眉頭一挑。

    這種植物，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貝里安遲疑地碾碎了一顆果實，試探著用舌尖沾了一點。

    一股淡淡的，奇異的油脂風(fēng)味在口腔中漫開，他的意識不由得恍惚了一瞬間，感官也變得飄忽。

    直到黑羽的又一個嗝將他驚醒，他才回過神，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

    當(dāng)貝里安拎著不省鳥事的黑羽回到篝火旁時，辛西婭正不知和德里克談到了什么，手肘抵在他的胸甲邊緣，而圣武士的寬大的手掌恰到好處地墊在了她的肘關(guān)節(jié)下方，避免金屬的堅硬硌疼了她，卻又在她回身時下意識貼近，維持著一個說不上曖昧，但絕對不夠克制的距離。

    此時，火堆恰到好處地“噼啪”一聲，爆開一顆火星。

    辛西婭沒有意識到他的靠近。

    他銀色的睫毛微微顫動，指節(jié)收緊。

    黑羽的翅膀軟綿綿地垂下，尾羽掃過他的手腕。

    像是某種對他不合時宜的提醒。

    貝里安不再隱藏腳步，靴底碾過地面的枯枝，斷裂的脆響終于驚動了沉浸于談話中的詩人。

    “找到它了？”辛西婭轉(zhuǎn)頭望向他，明滅的光亮倒映在她的眼中，映照出仍未褪去的笑意，“這孩子怎么了？”

    她攤開手，自然的想要接過沉睡的黑羽，然而貝里安卻沒有將鳥兒遞給她。

    他下頜緊繃著，就差把不高興寫在臉上了。

    原本還算輕松的氛圍迅速冷卻了下來。

    德里克適時收回手掌，向一旁挪開了半步。

    這個動作本意是為了避免貝里安發(fā)難，讓辛西婭產(chǎn)生困擾，然而落在貝里安的眼中，也成了對于某種心虛的欲蓋彌彰。

    “老毛病，醉漿果?！必惱锇埠喍痰鼗卮穑┥韺⒑谟鸱胚M了辛西婭的懷中。

    游隼的腦袋歪在她的臂彎里，喙尖還沾著可疑的紅色汁液。

    貝里安故意用手背擦過辛西婭裸露的小臂，在肌膚相觸的瞬間低聲補充：“至少吃了兩斤。”

    辛西婭沒有理會他這顯然是構(gòu)陷的話語，低頭撫摸著鳥兒的胸羽，查看它的身體情況。

    呼吸平穩(wěn)，體溫微熱。

    確實只是醉了。

    垂眸間，亞麻色的長發(fā)垂落，掩住了她唇中溢出的一聲不知是輕松還是無奈的嘆息。

    她知道貝里安在生氣——不是因為黑羽，而是因為她與旁人的接觸。

    在表白心跡之后，貝里安似乎失去了從前隱藏自己情緒的能力，反倒是將所有的不滿寫在臉上，然后用一些毫無必要的肢體接觸來確認主權(quán)，就像是野獸會在領(lǐng)地的邊緣留下氣味標(biāo)記。

    頗有幾份恃寵而驕的意思。

    但能怎么辦呢？

    辛西婭又嘆了口氣。

    她慣出來的，總不能現(xiàn)場叫人改了吧。

    “今夜應(yīng)該是醒不過來了，”她故意用指尖撥弄黑羽的勾爪，精致的鏤空銀環(huán)映照這火光——當(dāng)初鳥兒自己非要用她的戒指當(dāng)腳圈，平時連她這個前主人都不讓碰，現(xiàn)在倒是老實了，“明天你抱還是我抱？”

    這樣的對話辛西婭是不覺有異的。

    黑羽不是第一次因為貪嘴醉漿果了，以往出現(xiàn)這種情況，本就是這樣處理。

    可貝里安卻因這話語中的熟稔被安撫了心神。

    他瞥向德里克，然而對方只是沉默地注視著篝火，仿佛對火焰的形態(tài)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連身形都沒有改變分毫——貝里安認得這種姿態(tài)，這群眼高于頂?shù)陌昨T士面對低劣的挑釁時的標(biāo)準(zhǔn)反應(yīng)，不回避，不接招。

    打定了主意不識相，硬要杵在這。

    這下辛西婭算是看懂了貝里安的表情。

    她開始思考這次把他帶上是不是一個失誤。

    她抱著黑羽起身，走近貝里安的身旁，用垂落的尾羽掃過他的手腕：“幫我拿條毯子可以嗎？它這個狀態(tài)可能會著涼。”

    話說得隨意，卻將親疏分得明確。

    貝里安是會被她差遣去為她做事的人，德里克則沒有這份榮幸。

    于是，銀發(fā)的半精靈就這樣輕易地被討好，愉快地被支開了。

    可這份好心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當(dāng)他再次折返時，他聽見辛西婭與德里克開啟了下一個話題。

    夜風(fēng)卷著火星升向星空。

    辛西婭的聲音很輕柔，德里克的回答聲也很弱，火焰的噼啪聲干擾下，貝里安所在的距離只能捕捉到幾個零散的詞匯。

    商會賬簿。

    雇傭兵。

    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信息交換，毫無曖昧或是越界。

    但貝里安仍舊不滿。

    他知道辛西婭向來有很多方法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些方法中，自然也包括利用他人的情感。

    她依然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會因為她的坦誠而克制自己，反而選擇了更為迂回的，缺乏信任才會采取的手段。

    攥著羊毛毯的手指微微發(fā)緊，布料上還殘存著辛西婭常用的鳶尾淡香。

    黑羽則在睡夢中又打了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