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按下，在嘈雜不堪的幻象里，聽見吱呀一聲響音。

    屋子里沒亮燈，很暗，但沒有紅霧。

    一輪圓月懸在窗邊，投下淡黃色的細碎光暈，讓她勉強看清身前的一切事物。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桌椅整齊，被整理得一絲不茍，唯一突兀的，是靜靜躺在辦公桌上的那件東西。

    幻覺與幻聽，在這一刻盡數(shù)消退。

    白霜行支撐起精疲力盡的身體，一步步往前。

    那是一把刀。

    刀鞘漆黑，刀身筆直，除了刀柄上的一抹繁復金紋，再沒有其它裝飾。

    即便如此，當它靜靜躺在那里，仿佛能把整片夜色一舉割裂，擁有令人挪不開視線、強悍無匹的力量。

    她還沒說話，陡然間，一抹影子出現(xiàn)在長刀旁側(cè)。

    并非是走廊里大張著嘴的黑色怪物，眼前的男人頎長健碩，留有一頭長及腳踝的黑發(fā)，絲綢般綿延下墜。

    他只穿了件簡簡單單的長袍，雙足赤/裸，五官則是凌厲而精致，鋒芒畢露。

    男人瞥她一眼，帶著幾分囂張和桀驁，指了指桌上的長刀。

    下一個眨眼的瞬間，他消失不見。

    【刀?！?/br>
    腦海中，黑色煤球加快語速：【把它從刀鞘里取出來！】

    白霜行當然知道。

    不等它說完，她便已快步上前，握緊長刀刀柄。

    刺骨的陰寒撲面而來，白霜行皺眉，手中用力——

    錚！

    長刀出鞘，發(fā)出龍吟般的澄澈嗡響。

    刀身之上血跡斑斑，纏繞有絲絲縷縷的深黑色氣流，此刻刀光迸裂，猶如銀瓶乍破，水光傾瀉，猝然漏了滿室。

    刀光比月色更甚，白霜行聽見一聲低笑。

    【這樣就沒問題了?！?/br>
    煤球般的黑色小人雙手環(huán)抱在胸口，懶洋洋睨向身邊的白大褂：

    【我數(shù)三二一，解除對你的保護后，在魂魄消散、被踢出白夜系統(tǒng)時，你趁機逃進這把刀里，聽清楚了嗎？】

    099：【……啊？刀？】

    【這是老子的妖刀，能儲存魂魄，讓你不至于變成空氣?！?/br>
    黑色煤球一如既往語氣暴躁：【想魂飛魄散嗎？】

    白霜行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她覺得，這位“監(jiān)察系統(tǒng)444號”，暴躁易怒的脾氣不像是裝出來的。

    【所以?！?/br>
    白大褂小人睜圓雙眼，不敢置信：【我、我不用死了？】

    修羅冷冷覷它：【你早就死掉——】

    話沒說完，就見身前撲來一團白影。

    099一把將它抱?。骸局x謝前輩！前輩果然是好心的煤球……不對，是好心的修羅！】

    黑色的小人用力按住它腦門，試圖往遠處推。

    【第一，對于惡鬼而言，‘好心’是一種羞辱；第二，我不是你前輩，別這樣叫我；第三，以后要是再敢碰我，我就——】

    這家伙怎么回事？正常鬼魂見到它，不應該戰(zhàn)戰(zhàn)兢兢瑟瑟發(fā)抖嗎？

    算了。

    它嘖了一聲：【一報還一報而已，白夜崩潰的時候，你不是一個勁讓我快逃么?！?/br>
    它不是沒心沒肺的惡棍，即便是惡鬼，受了善待，也懂得回應。

    【我那不算什么?！?/br>
    099有些不好意思：【前輩比我厲害多了！刀也很酷，很好看！】

    修羅：……

    沉默片刻，煤球揚起下巴，壓住一絲嘚瑟的笑，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算不上厲害，一般般吧?！?/br>
    *

    走廊外。

    自從白霜行拔刀出鞘，惡鬼修羅的力量震懾四方。

    燈光熄滅，憧憧人影消失不見，唯有黑暗如潮水涌來，吞噬整條長廊。

    季風臨靠坐在窗前，低垂了頭，竭力調(diào)整呼吸。

    黑暗恐懼癥正在逐漸消退，精神上的壓迫感需要一段時間來緩解。

    他微微閉上雙眼，不去看身邊濃郁的夜色。

    腦袋很疼。

    就算知道不會有危險，恐懼癥帶來的威懾還是無法消抹，早在踏上五樓時，他就感到了難以言喻的窒息。

    心慌意亂，如同有利爪不斷抓撓，渾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渴望著逃離。

    直到最后，連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閉眼后，視野之中一片漆黑，反而讓他愈發(fā)壓抑，正要睜眼，手臂被人輕輕戳了戳。

    季風臨抬頭，在近乎于無的月光里，見到白霜行。

    她腳步很輕，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前，小半身形隱沒在夜色中，雙眼倒是澄然安靜，倒映出一片月色。

    少年下意識揚起嘴角：“完成了？”

    “嗯?！?/br>
    白霜行渾身疲憊，走到他身旁，也坐上窗臺。

    手里的長刀被她放在一邊。

    走廊里的人影消散之后，這里變得安靜許多。

    “這把刀——”

    按耐住心口的躁意，季風臨側(cè)過頭，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只說出三個字，他怔然愣住。

    深夜幽寂，月亮被烏云遮掩，只露出幾點少得可憐的混沌光暈。

    暗色四合，而在白霜行指尖，悠悠燃起一簇幽藍火焰。

    這是懲處惡鬼的兇戾業(yè)火，象征著殺戮、罪孽與死亡。

    而此時此刻，它是唯一的光源。

    紀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