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么多年——”

    忽地，席間有人開口：“你還留著那本《幻想集》嗎？”

    白霜行一愣，循著聲音看去，居然是光明神女。

    陳聲看她一眼，眉目舒展著笑笑，誠實點頭。

    在【怪談小鎮(zhèn)】里，光明神女從未暴露過真實身份。

    在陳聲看來，她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白夜挑戰(zhàn)者，恰好擁有凈化能力。

    “我一直留著。猜到你們也許想看，就特意帶來了?！?/br>
    老人并未表現(xiàn)出絲毫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語氣始終溫柔。

    談話間，他略微側(cè)過身去，向門邊的秘書做了個手勢。

    戴著眼鏡的清秀青年立馬會意，打開公文包，從中拿出一本老舊的畫冊。

    白霜行一眼就認(rèn)出，是《幻想集》。

    與白夜里的那本冊子完全不同，真正的《幻想集》沒有血污，沒有紛繁復(fù)雜的咒語，也沒有盤踞不散的怨氣。

    那只是一本很平凡的書冊，扉頁泛黃，字跡雋秀，由于被翻動過許多次，紙張微蜷。

    陳聲從秘書手中將其接過，道了聲謝。

    季風(fēng)臨問：“《怪談小鎮(zhèn)》這款游戲，是以它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嗎？”

    老人將畫冊放于桌面，從中間翻開一頁。

    “是啊。”

    他很輕地笑笑：“我當(dāng)時想……我已經(jīng)有了這么一大把的年紀(jì)，等我死后，誰還能記得他們呢?！?/br>
    那些犧牲在數(shù)十年前的男女老少，他們?nèi)缤乙粯由⑷?，沒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跡。

    可陳聲覺得，被護送著離開小鎮(zhèn)、至今仍然活著的他，正是他們唯一的痕跡。

    在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時間，他想把小鎮(zhèn)、也把他們留下來。

    “意識到白夜與夢共通之后，我特意檢查過《幻想集》?！?/br>
    陳聲笑著說：“你們看，發(fā)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將畫冊翻到最后一頁，沒再出聲，把《幻想集》推到圓桌中央。

    白霜行好奇望去，心下一動。

    時日已久，白紙邊緣滲出點點黃斑，不過能看出來被人精心保養(yǎng)過，沒有一絲一毫的折損與殘缺。

    在她的印象里，最后一個故事，是關(guān)于光明神的降臨。

    然而此刻看去，畫紙上的情節(jié)，似乎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

    《幻想集》采用了文畫結(jié)合的方式，第一段文字旁邊，配有一幅簡略插圖。

    圖上是黑黢黢的無邊叢林，一個男孩顫抖著坐在樹下，而他身前，是幾道筆直挺拔的身影。

    他們在保護他，與猙獰的鬼影戰(zhàn)斗。

    隱隱明白了什么，白霜行繼續(xù)往下看。

    果然，在第二幅圖畫里，男孩與幾人奔跑在長長巷道里，他們身后，是一片陰森壓抑的鬼影。

    沈嬋掩飾不住語氣里的驚訝：“我們……被畫進《幻想集》了？”

    往下看，不止他們，鎮(zhèn)子里的其他人也有入鏡。

    桃花妖用枝葉縛住惡鬼，土地仙攔下眾多敵軍，天使則為他們治療傷口，掌心暈出縷縷金光。

    最后一個故事，不再是“聽見人們的祈禱，光明神終于降世”。

    而是“男孩與伙伴們一路冒險，在許許多多鎮(zhèn)民的幫助下，終于拯救了神明，驅(qū)散無邊邪祟”。

    從“神明”的故事，變成了所有人的故事。

    老人沉默無言，垂下眼睫。

    畫上的筆觸他再熟悉不過，出自母親之手。

    在它的勾畫之下，那一個個相貌迥異、幾乎快被他遺忘了長相的人們，重新浮于紙面上。

    陳聲很想他們。

    “小時候的我很不懂事，在白夜里，想必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br>
    他看著那些畫和文字，輕聲笑笑：“也謝謝你們，在白夜末尾，給了他們一個最好的歸宿。我——”

    說到這里，很奇怪地，桌邊掠過一陣清風(fēng)。

    包廂中門窗緊閉，理應(yīng)不會有風(fēng)。

    老人動作微滯，抱著一探究竟的念頭，下意識抬眸。

    陳聲怔住。

    又是一瞬風(fēng)起，包房里，如同被分割成兩個世界。

    他坐在左邊的角落，身旁是高檔的木椅木桌，燈火正盛。

    而在右側(cè)，赫然是一條由石板鋪成的小路，密密匝匝的桃花林，以及佇立于小路盡頭、風(fēng)格各異的房屋。

    還有立在小鎮(zhèn)入口處，正與他遙遙相望的人。

    淚水在剎那間奪眶而出，淌過他眼底的一道道細密皺紋。

    老人張了張口，喉嚨里像被什么堵住，發(fā)不出聲。

    白霜行撩起眼睫，看一眼坐在身邊的光明神。

    如今兩個世界之間出現(xiàn)了縫隙，光明神女曾經(jīng)說過，她有能力維持鎮(zhèn)民們的魂魄，送他們前往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位溫柔的神明，面對心懷善意之人，她從不會吝嗇禮物。

    沒人再開口，廂房里很靜。

    陳聲站起身，上前幾步。

    幾十年過去，他已成了白發(fā)蒼蒼、連快步行走都難的八旬老人，鎮(zhèn)子里的人們卻仍和記憶里一樣。

    父母站在人群最前面，與他四目相對時，展露出溫潤笑顏。

    “小聲?！?/br>
    mama說：“好久不見?！?/br>
    爸爸看著他，還是用了與曾經(jīng)一模一樣的語氣，溫和又縱容：“今年多大了？怎么這么多白頭發(fā)，是不是很辛苦？”

    紀(jì)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