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喜姑捂著胸口將涌上來的一陣咳嗽壓了下去，面上紅潮泛起，讓趙樸真上來給黃沅施禮，一邊輕聲道：“我病著，全賴這孩子跟前伺候，書庫那邊的差使也沒耽誤，她如今也十二歲了，我想著趁我這次生病，和宮闈局那邊遞個話兒，給她個正經(jīng)司書的職務，將來也能順理成章掌事?！?/br>
    黃沅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打算原是不錯，只是如今內(nèi)侍省那邊有新規(guī)定，宮人病七日不愈，便要上報，這一上報，怕就難說了。您是知道的，宮里一直在削減女官，有品軼的尚宮沒幾個了，反倒是內(nèi)侍省那邊內(nèi)侍越來越多——陛下更愛使喚內(nèi)侍一些，皇后娘娘又什么都聽陛下的，如今也更倚重內(nèi)侍省那邊。從前圣后那會兒，愛用女官，內(nèi)侍大部分都是從事雜役勞役之類的活兒，內(nèi)藏院更是一直由宮闈局指派，女官全權管理，如今我聽風聲，內(nèi)侍省那邊打算要安排些內(nèi)侍進來當差，被宮闈局一直以人手夠搪塞過去了，你如今又病了，內(nèi)藏院的女官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你若是不能當差被那邊抓了把柄，宮闈局一時安排不出合適的尚宮，怕是要如了內(nèi)侍省的愿，把御書房那邊的內(nèi)侍安排過來，這孩子孤掌難鳴，怕是……未必能如你的意?！?/br>
    顧喜姑苦笑一聲：“內(nèi)侍省那邊盯著內(nèi)藏院許久了，如今宮里也只有這么個清靜地兒，看來也是不成了。我這身子不爭氣，你如實上報吧，若是真被送出宮，那也是我的命罷了，只是這孩子還要勞您以后看顧了。”

    黃沅搖頭道：“您這病不過是一時風寒，好好養(yǎng)著，咱們女官同聲連氣，無論如何也不至讓你被送出宮的。內(nèi)藏院還是小事，只是長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上次劉尚宮和我們幾個商量，內(nèi)侍省如今勢盛，我們還需一些長遠打算，培養(yǎng)一些貴人身邊能說上話的女官才行，這事還得著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顧喜姑嘆氣：“貴人心思莫測，給她們當差福禍一線，我就是怕這些，才專門謀了瑯嬛書庫的閑差，只圖個清靜而已，肥水是一點沒有的，這里有些本事的人看不上眼，沒本事的人卻當不好差，我若出宮，還是這孩子能用一用，只是還得你們幾個姑姑看顧扶持才行。”

    黃沅正色道：“這宮里哪有平靜之地，皇后娘娘……出身畢竟和世族出身大家的不同，只想著一心服侍好陛下便好，卻不知六局本為皇后娘娘統(tǒng)領，六局式微，便是皇后娘娘勢弱，我們這些尚宮合計著，得替皇后娘娘辦幾件大事，才能讓她知道我們這些女官才是她能真正倚重的?！闭f完她頓了頓，看顧喜姑的神色，顯然是要等著顧喜姑問是哪幾件大事。

    顧喜姑搖頭道：“在宮里這些年我只知道，離貴人們遠點，反還能享個安然晚年，離貴人太近，反而一不小心便是連命都沒了?！眳s是一心想著遠離爭斗，連問也不問。

    黃沅面色沉郁，知道顧喜姑一貫怕事膽小，板正迂腐，很難爭取，看了眼一旁的趙樸真，這事她已籌謀數(shù)日，突然看到這么個出挑的，到底還是有些舍不得這等良材美質，仍是開口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命宮闈局和掖庭局牽頭，在六局里選十二到十六歲之間的宮女才貌兼?zhèn)湔撸M習藝館修習，這事沒有經(jīng)過內(nèi)侍省明發(fā)曉諭，只是召見了兩局宮正，私下安排下來的，這事您有所知吧？”

    顧喜姑輕聲道：“這事林尚宮和我說過，大概是想著要侍奉貴人的，只是我家小真兒整日在書庫里對著書，哪里習慣在貴人面前應答，性情上有些呆，不知變通，且書庫里哪里離得她，因此并沒有推舉?！?/br>
    黃沅看她一口氣拒絕，悄聲道：“去歲宮里放出去了一批宮女，如今各處宮女缺得緊，我們估摸著，皇后娘娘這是要為諸皇子選宮女了，樸真這樣的才貌，推舉出去，定是能入選的，將來服侍在貴人身邊，無論是哪位皇子，能說得上話，您晚生也算有靠了……”

    顧喜姑搖頭：“你才見到她，不知道她是聰明面孔倔肚腸，其實很有幾分呆氣，說話也不機靈，笨拙得很，在貴人跟前伺候，怕是沒多久便要得罪人，到時候不是福倒是禍事呢?！眳s是一點不讓步，不肯將義女推上那風口浪尖，黃沅看她心意已決，嘆了口氣，只得又安慰了她幾句便起身告辭：“你這病我看著過幾日定能痊愈，我這邊暫壓著不報，寬上幾日，你靜靜養(yǎng)著，必是沒事的。”

    黃沅走后，顧喜姑頗為憂慮，晚上又燒了起來，趙樸真替她用涼毛巾敷額頭，顧喜姑看她眼睛熬出了紅絲，拉了她的手心疼：“你還是好好休息，別也熬出病來?！?/br>
    趙樸真道：“沒關系的，林姑姑說你的病要緊，如今安排了兩個小內(nèi)侍替我整書，差使并不累的?！?/br>
    顧喜姑怔了怔：“內(nèi)侍省動作這么快。”

    趙樸真道：“其實內(nèi)侍也有不少識字的，我看他們整書也很快的?！?/br>
    顧喜姑低聲道：“內(nèi)侍卑賤，貴人都看不起他們，卻又離不開他們，女皇之時重用女官，卻也有幾個心腹內(nèi)侍，他們心思堅忍，受過常人不能忍的苦，又沒有退路，服侍貴人們更一心一意，做小伏低，什么臟事都肯做。宮闈局的尚宮們總想著和內(nèi)侍一別苗頭，恢復從前女皇在那時候的盛勢，其實是打錯主意了。竇皇后……和從前崔皇后不同，她們攛掇著竇皇后做這事，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她們是想錯了，以為竇皇后小門小戶出身勢弱，卻不知道正是竇皇后勢弱，所以才能在皇后位子上，竇皇后若是真的想強起來，反要遭皇上忌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