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響起：“mama安排便是?！彼f話有些慢，卻很清晰。他穿著月色常袍，袍袖層層疊疊的，帶著一點漫不經(jīng)心的風流蘊藉，許久不見，面目輪廓的線條比從前多了點青年的英美，喉結微微凸起，肩膀也寬闊了些，而曾經(jīng)彌漫在眉目間的憂郁也被平靜沉著取代，他輕輕翻著案上的琴譜，并沒有對她們這四個宮女更關注一些。和大部分的宮中貴人一樣，有著一股子不容人親近的那種矜持優(yōu)雅。

    阮姑姑笑道：“那我們就先下去了。”

    秦王對阮姑姑點了點頭，示意已知道了，目光從四個齊齊行禮的宮女面上掃過，沒有絲毫停頓和關注。

    一時間，趙樸真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他指點自己并不是帶著什么目的，興許只是一次居高臨下興之所至的指點，猶如天上云落下的雨，不知滋潤了哪一片花瓣，云泥之別，原應如此。

    四人走后，秦王對面一個中年文士放下了膝上的琴戲謔道：“王爺艷福不淺?！?/br>
    李知珉淡淡道：“邵先生當知道這四個女子的來歷……母后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邵先生笑道：“皇后娘娘也是一心為您打算——這也是后宮慣用手段了，不過遇上了東陽公主直來直往罷了，殿下還是該趕緊進宮給娘娘謝恩才是。”

    李知珉微微搖了頭，慢慢轉著手里的茶杯邊：“這時候她在氣頭上，我進宮少不得又被遷怒。東陽公主幼時是圣后親手教養(yǎng)，胸中韜略并不低于男兒，當時甚至有人以為她會繼承女皇之位，跋扈之名，是她最好的掩護，她和圣后一樣，手段看似強橫，其實城府極深，母后小看她了，想必是受了宮里人的慫恿?！彼Z聲平靜，仿佛評說得不是自己親生母親一般。

    邵先生挑了挑眉毛：“宮里的女官們吧，那可是見過圣后當朝盛況的，自然都不甘寂寞，還想博一個女相之名，竇娘娘并非出身高門，想必就有了她們施展的空間。后宮宮人，同聲共氣，互連枝葉，這四個宮女，想必后頭也各有根腳，王爺若是用好了，也不錯?！?/br>
    李知珉淺淺飲了一口茶，面上表情仍然淡然：“小人物，有的卑弱與義氣同在，有的兼具貪婪與慷慨，可不好用。若是自以為出身尊貴，便可輕而易舉讓小人物忠誠，那可就差了主意了——看著吧，能有一個能用的就不錯了?！?/br>
    宮女們不知秦王的這番話，阮姑姑一邊帶著她們在王府各處行走介紹，一邊和她們閑聊：“奏琴的客人？那是邵康先生，他于音律上頗有一手，我們王爺有次出行，夜里他在水邊船上吹胡笳，王爺聽了一夜，天亮后便請人找到吹胡笳的人，請了他回府住下，時時談曲論譜的，王爺對他很是敬重，你們見到他也要恭敬才是?！?/br>
    聽音求賢，確是雅事，大雍好雅，宮廷里更流傳著許多詩樂雅事，這故事讓幾位宮女都覺得好奇起來，加上適才見到的秦王……相貌俊雅，和傳說中的軟弱平庸不同，心里本來都懷著疑慮和緊張的宮女們，稍微放松了些心弦，似乎在秦王府，也不是特別差的境地。

    第14章 落水

    春雨延綿，一連下了數(shù)日，不管四個宮女心中如何想，她們都先在秦王起居的明漪院里安頓了下來。明漪院作為主院很大，她們住在后頭的抱廈廂房內(nèi)，因為是宮里賞下來的，所以一人一間小房，各項配給也頗為優(yōu)容。四人是皇后賜下的，在王府只有阮姑姑有資格管束，阮姑姑又是個脾氣好的，比起宮里的宮禁森嚴，她們在秦王府的日子竟是過得頗為愜意。

    王爺身邊原來的大宮女去歲放了出去兩個，只將原本二等的丫鬟云舟放在屋里貼身伺候，如今一下子多了四個大丫鬟，人手上也就寬松多了，阮姑姑問過后便分派了差使，丁香沉穩(wěn)，又針黹好，便掌了王爺?shù)囊挛锉霍来┐鞯?，羅綺靈活機變，掌了王爺?shù)囊率秤枚鹊?，花菀擅音律，則掌著王爺?shù)那倨迨捁艿任?，趙樸真因管過書庫，則管著內(nèi)院里王爺?shù)臅懋嬏?。四人各司其職，帶著小丫鬟上夜排班，輪著在王爺身邊伺候?/br>
    秦王沒有娶王妃，內(nèi)院的事務并不多，他的起居又十分簡單，聽阮姑姑說他平時常常和府里的清客出外游玩，聽音賞樂，平時好靜，大多數(shù)時候不太說話，待下人雖算不上親切和氣，但也算得上是難得好伺候的主子了，幾個宮女們漸漸也都去了之前的敬畏和緊張，都是少女年紀，再怎么沉穩(wěn)，也有著一股生機勃勃，沒幾日便和原本院子里的幾個丫鬟混熟了，內(nèi)院里鶯囀鸝啼，嬌聲軟語，充滿了少女們獨有的活潑青春氣息。

    這日難得晴朗天，王爺忽然要釣魚，正好趙樸真當值，只能伺候了一番，王爺好靜，等魚餌這些弄好后，他便揮退了下人，只留了趙樸真一個在一旁伺候茶水，然后一個人靜靜的垂釣起來。

    春池邊春草茂盛，明凈的水倒映云天一色，偶有漣漪泛起，許久都沒有魚上鉤，王爺一個人就那樣靜靜坐在池的中心石島上垂釣。那池心島只以野趣為主，上頭只修了一檐遮頭的茅草亭，下邊則是白石鋪地，從池心島到池邊有一條棧橋，橋下是木樁打在池子中，在橋上漫步，腳邊便是蓮葉尖尖，想來等蓮花盛開時節(jié)，必然很是風雅。

    遠處偶有一兩聲鳥鳴，樹葉簌簌而動，趙樸真在池邊烹茶，遠遠看著李知珉一動不動，感覺他大概也不是為了釣魚，倒像是借著垂釣在想什么事。這些日子王爺對她和對其他幾個丫鬟一視同仁，對她并無特殊之處，幾個姐妹也不知道她從前是認得王爺?shù)?。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自然也是能不在王爺面前出現(xiàn)，就不在王爺面前出現(xiàn)。秦王李知珉，平日里面上靜如古井，決不是旁人看的那般膚淺平庸，猶如古井之下的深水，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想必自有波瀾。五年前他不過十歲出頭，撞見宮闈秘事，卻沒有嚷開，驚見有目擊者，就能痛下殺手，誰知道他如果有朝一日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那個目擊者，只怕處死她不會有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