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住了，看著眼前的楚王，他改變了太多，從前眉目間一直蘊(yùn)含著的那種貴氣和從容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消沉，被俘、喪妻喪子以及失去太子尊位的一連串的打擊，給他帶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哀傷以及仿佛一擊即碎的脆弱，她輕輕道：“原來是楚王殿下，您進(jìn)宮這是……要覲見皇上？”

    李知璧在面前這個自己深愛過最后卻不得不辜負(fù)的女子跟前，根本沒有勇氣再正視她的雙眼，只是低聲道：“昨日晉王約我進(jìn)宮探視太上皇，晨間王府里有些事耽誤了，處理后這就進(jìn)宮，看看太上皇?！?/br>
    上官筠沉默了下道：“王爺清減許多，望多珍重，勿要自苦?！?/br>
    這一句話居然讓李知璧紅了眼圈，他想細(xì)與她訴說自己這一路的苦痛和悲哀，失去孩子和妻子的空茫，懷疑自己親生母親的罪惡和愧疚，然而胸中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他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側(cè)身作揖，讓出路來。

    上官筠邁步向前走著，心里想著今兒倒是失意人見失意人了，多年以前，李知璧賞花會上那一句“臨風(fēng)縞衣人”，竟然一語成讖，“空山倦游晚”啊，他當(dāng)初做這詩的時候，是否想到如今這蕭索厭世？

    李知璧才進(jìn)去，便被人傳到了側(cè)殿，才走進(jìn)去便聽到晉王李知珂的大笑聲，他心中一黯，知道時移勢易，自己如今連這個從前全不看在眼里的庶皇子的庶皇子都比不上了，晉王好歹和今上還有兄弟之情。李知珉看到他起來，臉色倒是溫和，叫了免禮：“楚王不必多禮，是見過太上皇了吧？請坐吧，二弟正說他府上修了個水上戲臺，邀朕有空去看看，到時候楚王也一同去散散心才好，之前你們都在青蕃受苦了，如今回來，當(dāng)好好歇息才是?！?/br>
    李知璧恭恭敬敬道：“臣遵旨?！?/br>
    李知珉看他拘謹(jǐn)，倒也沒再說太多家常，只道：“前日崔真人給朕上了折子，倒是要給你物色王妃，朕想著這事朕可不好插手，如今內(nèi)宮也無人做主，這事還是就交給崔真人cao持吧？”

    李知璧面上微露苦澀：“一切都由皇上和母親做主罷了。”

    李知珉溫聲寬慰了他兩句，又和晉王道：“平日里多讓晉王妃帶著小郡主進(jìn)來和觀音奴玩玩好了，今日天色已晚，只是朕還召了幾位卿家有事，就不留你們用飯了?！?/br>
    兩人便都站了起來告辭出宮不提。

    李知璧回到王府，想起今日見到的上官筠，已經(jīng)枯冷的心仿佛又柔軟許多，用過晚膳，崔婉過來，問他今日見太上皇的情形。

    李知璧忍下心中的厭惡道：“還是有些瘋癲的樣子，說話顛三倒四，只是拉著我咒罵今上，又問你如何了，身子可好，我看旁邊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們都仿佛沒聽見一般，只由著他發(fā)瘋，想來平日也是這般毫不忌憚，也虧今上忍得下來?！?/br>
    崔婉冷笑了一聲：“他當(dāng)然只能忍，再不堪也是他親生父親，他不想擔(dān)上弒父弒君的名，就只能擔(dān)著?！彼?xì)細(xì)看了下李知璧面色，卻覺得比前些日子那枯槁淡漠好一些，便說道：“適才問過伺候你的人，說今日晚膳用得還好，多進(jìn)了一碗，想來這廚子做得還不錯?！?/br>
    從前崔婉就對李知璧一日三餐十分關(guān)注，從小李知璧只知母恩重如泰山，如今卻只覺得窒息，崔婉繼續(xù)道：“只是沒個貼心人服侍你，總是不合適，我已和李知珉上了折子，要給你選妃了?！?/br>
    李知璧深呼吸了一下道：“母親，這次選妃，我想自己做主?！?/br>
    崔婉笑了聲：“你一個男人，哪里好相看女子，還得我替你細(xì)細(xì)打聽cao持的好，五姓中合適的嫡女，如今可不好找，你放心，定給你挑個才貌俱佳的。”

    李知璧道：“當(dāng)初母親替我選的柔波，秉性實(shí)在太過柔脆，當(dāng)初才出京，便整日哭泣，若不是她日日驚慌失措，食不下咽，疏忽了照管大郎，大郎也不會……”

    崔婉冷笑了聲：“你這是嫌我給你選的妻子不好了？”

    李知璧痛苦道：“母親，當(dāng)初母親若是依了我娶上官筠，她性情剛強(qiáng)，至少能護(hù)好自己和孩子?！?/br>
    崔婉卻何其敏感，她太了解兒子了，已經(jīng)迅速抓住了兒子今日變化的根源：“上官筠？你今日入宮見到她了？”

    李知璧沉默不語，崔婉冷笑道：“她剛強(qiáng)？你以為她能過好日子？她如今好在哪里，身為皇上元妃，世家嫡女，竟然未能封后！如今在宮里被德妃壓得死死的，那德妃乃是商賈巨富之女，當(dāng)初我親自去挑了本想給你納為側(cè)妃的，沒想到被中途插手劫了去，如今想來當(dāng)初公孫兄弟在中間插了一手，想來是他早就看上的人了，還有連山那邊，原來是他劫了崔家的生意！庶孽之子，處心積慮許久。那白家的女兒有國色之姿，性情又純摯可愛，又替李知珉生了兩個孩子，如今有著白家傾國財富鼎力支持，正打算在上陽宮建設(shè)一所嫏嬛女學(xué)，這是在為皇后之路收攏人心，打造名聲了，我看上官筠這皇后之位，怕是要輸給德妃?！?/br>
    李知璧吃驚地抬起眼，難怪今日見到上官筠面上似有悲色，步履沉重失落，原來她在宮中，竟然失落如此？他忽然有些義憤：“當(dāng)初今上失明重病，是上官貴妃嫁了過去，不曾嫌棄，如今今上如此薄待糟糠，貶發(fā)妻為妾，不怕天下讀書人鄙薄嗎？”

    崔婉冷笑一聲：“天下讀書人？國破之時，讀書人在哪里？兩千棟梁文臣盡皆被俘虜，無一人殉國，連竇皇后都不如?。∧睦镞€有勇氣說一個不字？如今朝上盡皆李知珉養(yǎng)的狗，哪一只敢朝主子亂吠？”她微微側(cè)臉，看到李知璧臉漲得通紅，牙根緊咬，竟像是極為不平，不復(fù)從前那厭世冷漠的樣子，忽然心中一動，停了停，試探道：“貴妃莫非這個時候，對你還有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