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齊一看見我，立馬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我面前，拽著我的胳臂，問道：“張弛，你怎么沒去上學(xué)？你是在這家餐館打工嗎？”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臉上臊得慌。我埋著頭，撞開那幾個人跑了。

    說實話，我不是沒想過會遇見趙思齊。畢竟昆明就這么多大，早晚都會撞見的?？墒俏覜]想過會這么快、又在這么狼狽的情況下遇見她。

    我跑了大約有好幾分鐘，見身后沒有動靜，便躲進(jìn)了一個黑黢黢的巷子里。

    巷子很窄，我背靠墻壁，蜷縮地坐著，腳尖就能抵在另一面墻上。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也沒有一絲光亮，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這樣的環(huán)境，讓我覺得分外安心。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跑的多余，誰會在意我在哪，在做些什么呢？當(dāng)然，也更加不會有人真的來找我了。

    搖著頭自嘲了一番，我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著，吞云吐霧起來。

    點點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6

    我怎么也沒想到趙思齊真的找了過來。

    遠(yuǎn)遠(yuǎn)的，我便聽見了她在叫我的名字，聲音里含著藏不住的焦急。

    我將煙頭往地上一按，來回碾了碾，然后縮著往巷子深處挪動著。

    我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走到巷子口時，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我聽出來，那是班上另外一個女同學(xué)。

    “趙思齊，你找他干嘛呀？他爸可是個強.jian.殺.人犯。我媽說了，犯~罪是會遺傳的！我看張弛成績又差，又不愛跟人說話，平時看人的時候眼神陰颼颼的，誰知道他在想什么呢？這種人離得越遠(yuǎn)越好?！?/br>
    這番話，我?guī)缀跻呀?jīng)聽得麻木了。似乎我的一生，已經(jīng)被打上了“罪～犯”的烙印，哪怕我什么都沒有干，僅僅是因為我有一個不堪的父親。

    即便我聽了太多類似的話，可是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希望趙思齊不要聽信這些話。

    可是，可能嗎？她見過我瘋狂毆打黃毛的樣子，或許她早就覺得暴力是刻在我基因里的東西里。

    我死死咬著唇，指甲陷在了掌心里。

    意外的，趙思齊居然十分嚴(yán)厲地反駁了那位女同學(xué)的話。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們不一樣！什么遺傳不遺傳的，難道監(jiān)獄里的那些犯人的子女，就都是壞人了？法律都規(guī)定了，犯～人還有救贖的機會，你不能因為偏見就把人一棒子打死了。”

    我怔住了，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回蕩著她的話，臉上漸漸濡濕。

    我其實并不貪心，我也沒想過多受別人歡迎。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是一個公平而已。

    我什么都沒做，憑什么要背負(fù)那個男人帶來恥辱和污名？我只是希望別人用正常的目光來看待我，看待我的家庭而已。

    可笑的是，除了趙思齊，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你沒做錯什么，不用因此覺得羞愧和自責(zé)。

    好在，還有一個趙思齊。

    7

    那天之后，我又回到了學(xué)校去。因為擔(dān)心流言蜚語連累她，我一直刻意地回避再和趙思齊產(chǎn)生交集。

    中考的時候，我落榜了，而趙思齊則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

    我原本是想找份正經(jīng)工作好好做，以后還能通過自考把學(xué)歷再提升一下。也許到那個時候，我還能有機會走到她的身邊去。

    可是世事難料，絕望一波連著一波。

    不久之后，外公就得了急病，沒過半個月他就撒手人寰了。緊接著，母親又病了，日夜咳個不停，吃了好些藥也不見好，去醫(yī)院一檢查，居然是肺癌晚期。

    那年，我不過十七歲。

    先前給外公看病，母親已經(jīng)把家底都給掏空了，哪里還有錢給母親治?。?/br>
    母親躺在病床上，呼吸一聲比一聲急促。她拉著我的手，摘下氧氣面罩，虛弱地說：“兒子，不治了，咱們回家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篤定地?fù)u了搖頭。這個不過才四十多歲的女人，前半生已經(jīng)過得夠苦了，我絕對不能讓就這樣凄涼潦倒地死去。

    為了賺醫(yī)藥費，什么臟活累活我都肯干?？擅鎸ο蛏揭粯訅合聛淼膫鶆?wù)，我賺的錢只是杯水車薪而已。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只能想辦法去高利貸那里借錢。

    后來，有個放高利貸的老板賞識我，將我留在了身邊，做起了催收賬款的勾當(dāng)。

    母親臨死之前告誡我不許再干這行了，她讓我找份正經(jīng)工作好好過日子。

    我答應(yīng)了。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去催收，當(dāng)天下午我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不久前，趙思齊的父母車禍去世了。

    失去親人的滋味，沒有人比我更明白的了。

    我當(dāng)即趕去那所高中，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木木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像是被秋風(fēng)打落的落也一般。我還看見有個男生一直陪著她，聽說那是她父母好朋友的兒子，叫石林。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心頭彌漫的全是悲傷。我不知道這份悲傷有幾分是為了趙思齊，又有幾分是為了我自己？

    8

    那天半夢半醒之間，我忽然又見了一個熟人：黃毛。

    他坐在不遠(yuǎn)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陰陽怪氣地說：“聽說那個叫趙思齊的小妞爸媽都死了？哎呀，真是可憐啊。你說她晚上會不會空虛寂寞冷呢？咱們哥兒幾個要不晚上去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