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欽從兜里掏出dv，還剩幾格電，不過已經(jīng)足夠再即興錄個視頻了。

    他調(diào)整好鏡頭，向后靠到水荔揚身上。背景是廣袤的夜空，繁星點點閃爍，襯得古城靜謐又肅穆。

    “我現(xiàn)在要許個生日愿望?！甭鍤J酒勁兒上來了，臉色從耳根開始漲紅，“嘖，手抖取不好景，就這樣拍吧?！?/br>
    水荔揚往空氣里捏了個話筒，煞有介事地遞到他嘴邊：“開始你的演講?！?/br>
    洛欽想了想，笑了兩聲，最后的尾音卻忽然哽咽：“荔枝，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了，很好，我解脫了。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孤兒，也不在乎被他們嘲笑，這些都無所謂。他們不要我就不要好了，我不在乎。”

    他從小聽過最難聽的話，就是“有媽生沒媽養(yǎng)”。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才開始思考——為什么自己會沒有父母？

    因為他是被丟掉的，檔案上父母身份不明、出生記錄無法追溯的字眼記載，十有八九是棄嬰的代名詞。因那并不嚴(yán)重的先天哮喘也好，或是不負(fù)責(zé)任的逃避也罷，總之，洛欽從有記憶的那一刻起，就無時不刻被周圍的人以各種方式提醒著，自己是一個可悲的被拋棄者。

    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盼著被收養(yǎng)，至少從那個井底一樣的地方出去，獲取作為孤兒一生都難以企及的資源和起點。唯有他，從來不想被任何人收養(yǎng)，他抗拒家人，也抗拒家庭，無論是血緣還是名義上的。

    洛欽說完這些，停頓了很久，才用很低的聲音說出了真心話：“其實我也想不通，他們?yōu)槭裁床灰?。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不通?！?/br>
    水荔揚的手頓了一下，眼底黯然。

    洛欽晃了晃腦袋，對著鏡頭調(diào)整好表情。今天是他很重要的日子，留下的影像不能太難看。

    他無法用語言描述這些感受，用行動表達(dá)又囿于蒼白。

    水荔揚于他而言是獨一無二的，他經(jīng)常會慶幸，自己的人生在已經(jīng)灰暗了數(shù)年之后，還能如此幸運地遇見對方，這讓他覺得自己從前的一些經(jīng)歷和選擇似乎并沒有錯，每一次細(xì)小到毫厘的偏差，都可能會改變在深寧那一天初遇的軌跡。

    “不想了，我不要那些過去了。荔枝，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我的以后，是我全部的未來?！甭鍤J的目光越過鏡頭，望向面前無邊無際的廣闊星河，“無論以前老天讓我失去了什么，還是錯過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我原諒老天爺了?！?/br>
    他回頭，看到水荔揚眼中似乎有流溢的星光，就和兩人頭頂?shù)奶祚芬话闱宄好鲀簟?/br>
    其實洛欽并不知道，就在幾月之前，水荔揚在生日的那個夜晚，也許了和他一樣的愿望。

    兩個曾經(jīng)失去了太多的人，如同兩顆在時間長河里徘徊的星星，交錯之后又相遇，最終閃爍在了同一晚的蒼穹下。

    就算命運波折，往后的路再如何布滿荊棘和苦痛，相合的齒輪總會按著它原有的軌跡運作。注定會相遇的人，終將跨越山海和星河，在路上相見。

    兩人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超過十一點，水荔揚本來想先讓洛欽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走，但考慮到正常情況下總部大門十二點就會上鎖，直到早上五點才會再打開。洛欽現(xiàn)在絕對來不及出去，翻墻又容易被抓，很是麻煩。

    他看著洛欽有些醉意的臉，說：“你要是不想走，其實……這兒的床也能擠下兩個人。”

    洛欽停下了脫外套的動作：“我能理解成你委婉地想留我過夜的意思嗎？”

    “你要是十分鐘之內(nèi)能從這兒跑到大門口，那也行?！彼髶P看了眼窗外，漫不經(jīng)心地說。

    “你要是留我，”洛欽湊近他，壞笑著眨了眨眼，“我也可以不走?！?/br>
    水荔揚看著對方，很想底氣十足地說出“我不留你”。但是他一望見洛欽的眼睛，就已經(jīng)非常不自覺地說出了后半句：“那你今晚睡我這兒吧?！?/br>
    洛欽直接三兩下甩掉上衣，心情很好地往浴室晃過去：“我去洗個澡，等我一下。”

    在集中的資源調(diào)配模式下，方舟里的熱水非常有限，百分之九十的時候都只有涼水，而且不保證干凈。水荔揚習(xí)慣春夏洗涼水澡，連帶著洛欽這半年也跟他學(xué)會了，總愛大半夜跑去沖涼。

    宿舍里有單獨的浴室，都是從前的員工宿舍，改建之后又通了自來水，雖然簡陋，卻至少不用再大老遠(yuǎn)跑去公共浴室了。

    洛欽脫得只剩一條，一扭頭發(fā)現(xiàn)水荔揚正坐在床上看著他，才意識到自己平時都是和許佑剛他們擠在一起睡，一群糙老爺們兒誰也不嫌誰，夏天脫光了在宿舍里來回晃蕩的都有，別說洗澡脫得只剩下內(nèi)褲了。

    他想著，緩緩拿起衣服遮了一下，不過也著實是有點欲蓋彌彰。

    “你擋什么？”水荔揚正襟危坐，表情看上去極其正經(jīng)，“不是，你耍流氓還是我耍流氓??？”

    洛欽看著他，咽了咽口水：“你想耍嗎？”

    “你先去洗澡。”水荔揚斜了斜身子，靠到床頭，語焉不詳?shù)?，“洗完出來我告訴你?！?/br>
    洛欽拎著衣服沖進(jìn)了浴室，上上下下給自己好好洗了一通，又順手把衣服搓了。他準(zhǔn)備穿衣服出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拿了背心和短褲，這才想起來根本就沒帶其他的換洗衣服。

    “……荔枝。”

    浴室的門被推開了條小縫，水荔揚抬頭看著里面漏出的光，笑了笑問道：“是不是沒拿換洗的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