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90節(jié)
“你在干什么?”程硯靳疑惑不解。 “別說話?!绷脂樢饽贸鲆话研〖舻秳邮珠_始拆。 東西雖小, 做得相當牢固, 她對著幾處連接線就是幾刀,珠子松散開, 最后“嘩啦”一聲分崩離析。 不知道有多少珍珠彈跳著滾落到地上,她也不管, 只冷著臉用剪刀撥開模型內(nèi)芯, 終于暴露出一個小指甲大小的黑色定位監(jiān)聽器。 程硯靳的臉色猛地變了,濃云翻滾般死死地盯著它,劈手就要奪。 林瑯意坐在桌前,冷著一張臉,手腕一轉(zhuǎn)將剪刀尖刀朝下, 猛地扎了下去。 程硯靳緊急止住了手。 東西太小, 但居然格外堅固, 那使勁的一下正正巧巧扎在上面,除了表面稍有磨損,并看不出到底還在不在工作。 “這也是豆芽菜送的?”程硯靳的嗓音仿佛刀子一般冰冷, “你看我弄不弄死他。” 話音未落, 林瑯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丟了剪刀,俯身過去拿過手機, 上面明晃晃地顯示著“池疏”兩個字。 有種,這時候還敢給她打電話。 林瑯意朝著恨不得將這芯片大小的監(jiān)聽器掰碎的程硯靳丟下一句:“別把東西弄丟了, 到時候都移交給警察?!?/br> 她走出書房,把門“砰”一聲關(guān)上,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朝著客廳走去。 電話那頭的環(huán)境非常幽靜,池疏距離聽筒的距離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起伏聲仿佛就在她耳邊。 她等著他開口。 于是他輕輕地喚了一句“jiejie”,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到水面上,驚不起一點漣漪。 林瑯意冷著臉沒答應(yīng)。 池疏一只手還捂著左臉,上面亂糟糟地貼了一塊一次性止血敷料,邊緣的透明膠布粗糙地打皺著,將皮膚擠出條條溝壑,好像是一張不服貼的面膜。 “jiejie,你怎么不理我了?!?/br> 他的掌心處都是自己的血,哦,可能也有一部分是來自邊述的,但都不重要了,因為血跡結(jié)成一塊一塊的硬痂,手指一搓,就會變成齏粉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林瑯意冷笑:“我為什么要理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原楚聿將查到的信息都如實發(fā)給了她,池疏分明不是什么生活拮據(jù)困難的貧困生。 相反,他是獨生子女,父母開了個小廠,家境優(yōu)渥,吃喝用度都不必為生活發(fā)愁。 他平時穿的那些發(fā)舊發(fā)白的衣服在這種時候像是一種玩弄他人同情心的諷刺。 林瑯意:“我當初就有些奇怪,家境如此清寒的學(xué)生怎么有能力學(xué)燒錢的藝術(shù),但那時候你說自己比較刻苦,勤工儉學(xué),前有邊述,我倒也就這么相信了你。” “嗯,還得謝謝師兄?!彼恍ζ饋?,也許是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很快那聲笑變了調(diào),又痛又癢地喘了口氣。 “我真是沒想到你這么能演戲。”林瑯意想到邊述手臂上的傷就一陣后怕,“你既然這么討厭他,以前在我面前,在他面前裝出來的那副欽佩愛戴的嘴臉是給誰看?” “你的嘴里好像就沒有一句話是真的,你這么討厭他,還要拼命模仿他的樣子,模仿他的貧困優(yōu)等生的人設(shè),模仿他的穿搭,你不累嗎?” “你都知道啦?”他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好像是被風(fēng)吹動的浮萍,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他說:“嗯,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恨他恨得想讓他去死?!?/br> 林瑯意的眉頭狠狠皺起,還沒來得及發(fā)話,就聽到對面?zhèn)鱽硪宦曤娞莸摹岸!薄?/br> 池疏輕輕地“啊”了一聲,說:“我到了?!?/br> 什么? 他說:“jiejie你看看我呀,我在你對面。” 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從小腿盤繞上來,鱗片摩擦間生出細密的戰(zhàn)栗。 林瑯意僵硬了片刻,心有預(yù)感般朝著客廳外的陽臺望出去。 透明的觀光電梯看不出停在哪一層,可是里面有人的話就不一樣了。 她甚至不必數(shù)數(shù),從這里望向17層的那點角度她太熟悉不過。 林瑯意站在客廳與陽臺的交界處,沒有往露臺走。 池疏握著手機貼在耳旁,額頭靠在電梯觀景玻璃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朝著對面望過來。 他只能隔著一層雪白的金剛砂窗簾,影影綽綽地看到客廳里的人影。 不太清晰,但沒關(guān)系,他能勾勒出她的模樣。 池疏感嘆:“jiejie,你膽子好大啊,居然還敢買在對面樓層?!?/br> 那個模糊的人影沒動,電話里的呼吸頻次也沒變。 她好鎮(zhèn)定啊……不愧是……池疏挪動了下腳步,額頭還抵在玻璃上,發(fā)絲碾壓出窸窣的聲音。 他有一點興奮,也升起一股莫名的驕傲和佩服,他說:“我好喜歡你啊jiejie,我真的好喜歡你那股勁勁的感覺。” “誰能不喜歡上你啊……”他喟嘆,“所以原楚聿也迷戀你到這個地步,1702是你們倆的秘密基地嗎?” 他的腿邊還放著一只黑色的大行李袋:“我猜,你的未婚夫是不是還不知道?。俊?/br> “他要是知道的話,應(yīng)該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淡定吧。” 林瑯意不信池疏手里有證據(jù),原楚聿說他去問過物業(yè),并沒有其他人來調(diào)取過監(jiān)控,而從他第一次來踩點開始,原楚聿就沒有來過1702。 她覺得池疏應(yīng)該還在“踩點”試探,不屑道:“異想天開,你盡管來說,要不要我現(xiàn)在就把手機給程硯靳?” 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林瑯意賭他不敢說這句話,畢竟程硯靳那條瘋狗要是出馬,現(xiàn)在就能殺過去把他往死里暴揍一頓。 可池疏語氣縹緲道:“好啊,你讓他來接電話?!?/br> 林瑯意猛地皺起了眉,再一次望向?qū)γ妗?/br> 難道真給他搞到了什么證據(jù)?她記得自己在書房里并沒有跟原楚聿打過什么電話啊。 “但是要稍微等一下,不想讓這種無關(guān)人等現(xiàn)在來打擾我跟瑯意姐的時間?!背厥瓒紫律恚_腿邊的行李袋,“jiejie,你過來一下好不好?我有東西想給你看?!?/br> “我跟你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說的,也沒有什么好見的了?!绷脂樢獬鴫ι系溺姳砥沉艘谎?,心里盤算著警察大概什么時候到。 池疏難過地重重嘆了口氣:“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jiejie,我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傷害你的?!?/br> “是嗎?嘴上一套套說得好聽,我都要以為定位器是不小心掉進去的呢?!?/br> 林瑯意一把拉開陽臺的移門,徹底走到露臺上望向?qū)γ?,直說:“池疏,你以后永遠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也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了。” 池疏半晌都沒有說話,他還保持著蹲姿,眼前是拉開的行李袋,鼓鼓囊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那貼得歪歪扭扭的止血敷貼一定丑得讓人無法直視吧。 “嗯,以后,以后不見了?!彼闹父共吝^皺褶處,提起嘴角沖對面陽臺上的人笑,“我不好看了?!?/br> 林瑯意轉(zhuǎn)身就要回到客廳,電話里的聲音一下子焦急起來:“瑯意姐等一下!我,我最后再給你唱首歌吧,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唱西廂記?!?/br> 林瑯意腳步一卡,腦子里居然沒法將西廂記和池疏聯(lián)系起來。 池疏拎起行李袋的肩帶,翻過來一倒,將袋子里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 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泡條、頂花、水紗、片子、串蝴蝶、偏鳳…… 還有桃花粉的水袖和彩鞋。 “我化妝很快的?!彼麑⑹謾C設(shè)置成免提放在地上,著手就開始勒頭貼片,“我盡量在警察到之前穿戴好?!?/br> 林瑯意傻愣愣地站在露臺上,看著對面動作雖急但有序的池疏。 他大概是怕她在等待期無聊,還一直在跟她聊天:“我知道你肯定都忘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邊述的引薦下,是在新生晚會的彩排后臺?!?/br> “當時壓軸的不是戲曲節(jié)目嗎?那個‘老師’,不是別人,是我接的單,那時候我還只有高三,不是y大的學(xué)生,我怕別人笑話我,所以化全妝來的?!?/br> 林瑯意終于對這段過往有了片段的閃回記憶。 其實那段戲曲表演的主角不是崔鶯鶯,而是組隊起來會樂器的大一新生們進行的改編伴奏。 琵琶、古箏、月琴、笛子、京胡,還有西式樂器鋼琴等。 而這個“崔鶯鶯”,是外請的。 “是你?”林瑯意想起那位戲曲老師盈盈一握的腰肢,柔情似水的眉眼,活脫脫一位艷若桃李的梨園魁首。 那時候林瑯意正巧也在后臺,一開始的時候,“崔鶯鶯”聲若嬌鶯的裊糯戲腔根本聽不出這是男扮女的旦角,因為除了唱曲,他幾乎不跟人交流。 她聽得投入,幾番鼓掌叫好。 要不是不方便在正式演出之前“透露片花”,她都想要用手機錄下這段天籟之音。 一切都很完美,很融洽,直到“崔鶯鶯”在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間,被男生看到了。 對于一些刻板印象的嘲笑來得非常自然,當然,陽剛之氣這種臺詞的出場率更是高,仿佛這個世界上,只要但凡帶一點女性特質(zhì)的形容詞都是低人一等的。 林瑯意本來也是中途臨時去的洗手間,聽完了男廁門口比坑位更惡臭的話語,當場就罵了回去。 其實她都忘了當時她罵了些什么話,因為對方人多,按年紀來說都是她師兄,所以她更是迎難而上,像是只火力全開的炮臺一樣逮誰咬誰,把那群吊男劈頭蓋臉罵得連“崔鶯鶯”的一根腳趾頭也比不上,全然不慣著。 后來那群男的作鳥獸散,她轉(zhuǎn)過頭想跟這位“崔鶯鶯”老師說兩句話,卻發(fā)現(xiàn)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再后來,聽說這個節(jié)目的“崔鶯鶯”老師將訂單全額退了款,甚至還付了“違約金”,這個節(jié)目后來另找了其他一位老師,在正式演出時依舊獲得了滿堂彩。 “我們其實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了?!背厥柽B嗓子都沒清,直接開口清唱了幾句戲腔,如珠玉落盤,柔婉動聽。 臺下十年功,幾句就把林瑯意拉回了后臺那次的觀賞回憶。 “其實我平時都是偷偷練的,我老家有一個戲臺子,小時候我父母在廠里忙,我就去劇團里跟著唱?!彼皇峙e著鏡子,另一只手描著眉毛。 “我父母看不慣我穿水袖,說我這兒子白生養(yǎng)了,中邪了?!碑嬐昝济笏麖难鄹C、鼻梁開始打面紅,掃上鮮艷的桃紅胭脂,再畫眼睛。 “我這些衣服都是托師傅放在劇團里的,之前有兩件帶回家,一不小心被我爸看到了,剪爛了,只能丟掉了?!?/br> 他對著鏡子左右張望檢視,將眼尾畫出嫵媚上挑的鉤子:“瑯意姐,那次你想錄像但沒有機會,今天你還錄嗎?” 他對于對鏡貼花黃這事爐火純青,因為臉上沒上妝完全更壓縮了時間,到最后只需直接在單薄的夏天衣服上套上戲服: “但是我今天妝化得不好,我臉上被劃了一道,只能化半張臉……可能沒有那么好看?!?/br> 他沖著對面微微側(cè)過身,腰肢往下軟,兩條長長的水袖韻味十足地交疊,梨花帶雨地朝著她偏過頭,蘭花指一捻,疊皓腕的水袖一抽一揚,如水動人。 沒有樂器,沒有伴奏,也沒有打光,零點后的電梯也沒有人再上下使用,他一個人在狹窄逼仄的電梯里吟唱起舞,連甩出去的袖子都沒法打直。 就好像他這一輩子都在角落里窺視他人,都在舞臺底下看別人翩翩起舞一樣。